自他被无寿阁之人掳走,处处受制于人,做了许多身不由己的事。他早就不奢望全身而退,不过求个玉石俱焚罢了。
一直以来,他装作乖巧顺从以获取“师父”的信任,不过就是为了等待合适的时机,合适的机会。后来“师父”命他接手买卖,命他挑选合适的接头人,他知道机会来了,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说服了对方,选中无寿阁山脚,选择在无寿阁主眼皮底下作妖。目的就是为了早日暴露,以求早日解脱。什么木藏于林、大隐于市,都是可笑的说辞罢了。
最初,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说不准“师父”是真信了他的鬼话,才放心把事情交与他全权负责,还是在试探他的忠诚。未免做得太过出格轻易就露出马脚,关于这个接头人的候选,他必须挑个不容易被发现,不起眼的普通人。
但是怎样的普通人,才能怀有足够的恶意,面不改色地经手一笔笔人命的买卖呢?
他想了许久,找了许久,迟迟没有头绪。
直到有一天,天光刚亮,他独自在丰源镇徘徊,遇上了一幕乏味的日常。
灰头土脸的石匠年纪不大,却低头埋首,佝偻着背,匆匆行走在菜市的热闹里,似是不愿与任何有有任何目光接触,连捡菜时候也是行色匆匆,既不与人打招呼,也不讨价还价。在一片和乐朴实的镇民中显得形单影只,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范铭曾是众星捧月的富家公子,自然识得出无人问津的落魄,以为那便是难熬。殊不知真正的难熬,不是回避,而是“热情”。
街头巷尾打闹玩耍的孩子们,见了石匠,像是找到了有趣的玩具,以一个顶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张开童言无忌的嘴,说出连大人也要克制三分的残酷讥诮。
“晦气!真晦气!”
“我娘说他身上有脏东西!”
“砸门赶跑他,赶跑他!赶跑晦气!赶跑脏东西!”
“哈哈!”
“哈哈哈!”
石匠被石头砸中,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这一幕对范铭是偶然,对石匠却是日日经历的日常。他低头哈腰,眼神卑微,眼底——有恨。
范铭恍然。他迈开步子,走向平凡的石匠。
原来,他要找的人一直都在身边,所处可见。
他不需要什么天生邪恶,残忍嗜血的恶棍。一个每日忍气吞声,承受他人贬低与侮辱,在绝望泥潭中苟活的凡人,无需深仇大恨,无需滔天恶意,只要——
他伸出手,搀扶起了石匠。
只要给对方一丁点儿足以改变现状的诱饵,便能以希望之名,引之抛弃良知,走上粉身碎骨的歧路。
范铭从回忆中抽身,眼眸微垂,凝视着潺潺溪水中支离破碎的影子。
自嘲一笑。
想他范铭曾经也是少年意气,如今……又成了谁人的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