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方思慎吓一跳,先关了文档窗口,才扭头问:"怎么了小思?"
"爸爸,揭发张教授的人,是不是……是不是高师兄?"
方笃之摇摇头:"我不知道。"
"您为什么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
方思慎调整一下情绪:"对不起,爸爸。因为我知道高师兄前些时候要Daniel帮他找多德森的文章。"
方笃之淡淡道:"那又如何?你觉得这能说明什么?"望了儿子一眼,"小思,抄袭就是抄袭,谁发现的,很重要吗?"
"爸爸……"方思慎有很多话想说,终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此刻他完全明白了,这不过一场最寻常的学术派系斗争,以张春华完败结束。
只有成败,没有是非。
深深的无力感弥漫到灵魂的每一个角落。
最亲近的人,不能相互理解,无法彼此信任,多么悲哀。
"小思,别混淆了目的和手段。这种事,不值得难过。"
"我知道了。"
默默低头回到自己房间,打开资料,启动程序,全神贯注继续做先秦异形字整理。方笃之趁着暑假给儿子配了最新的电脑、手写板、扫描仪、打印机。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也是方思慎越来越喜欢在家干活的原因之一。
星期四照常去学校上课。方思慎开学以来一直来去匆匆,大一大二的学生资历浅,绝大多数不清楚他的背景,更不知道他与张春华教授的纠葛。若非歪打正着从父亲嘴里听到,真不定什么时候才后知后觉发现这桩热门新闻。
卫德礼还坐在角落里,讲台上却没有引人注目的信封。方思慎松了口气,认真讲课。
周末方笃之特地留出一天在家陪儿子。自从那晚父子谈话之后,两人之间便一直有些冷淡。当然,在方笃之看来,别扭的儿子已经比从前懂事多了,开始学着体谅和理解父亲了,心中甜蜜又酸涩,着意要好好安抚他。
周日一大早,方大院长先去了趟市场,整个上午都在厨房叮叮当当忙碌,做的全是儿子最爱吃的菜。
方思慎站在厨房门口:"爸,怎么弄这么多菜?"
"中秋节没陪你过,今天补上。"
方思慎笑了:"过节还有补上的啊。"
方笃之心情大好:"嗯,补上,补上。"
把多余的菜往冰箱码,看见菜框里的信件,买菜回来顺便在楼下信箱取的。两个星期没拿,厚厚一大叠。擦擦手,翻拣起来。一般公务信件都直接寄到办公室,家属楼信箱里多数都是广告账单。
一个盖着朱红印戳的白信封格外显眼,抽出来看看,刻的居然是阳文虫草篆,三个常见字:"相思意",并不难认。翻到正面,收信人"方思慎"。方笃之定定神,捏了捏,挺厚。想想,还把信塞进那一大堆广告,扔回菜框里,冲门外道:"小思,我取了信回来,你拿去清点清点。"
方思慎应了,进来连菜框一起拎出去。
吃饭的时候,方笃之看儿子总有点心不在焉,便有了计较。等吃完饭方思慎主动去洗碗,做父亲的转身悄悄溜进儿子房间,挪开桌上一摞书,果然,信就在底下压着呢,还不止一封。打开之前,先给自己做了做心理建设,等一遍看完,心火还是"噌"地一下直冒头顶。捏着信笺走到厨房门口,强压下怒吼的冲动:"小思,这是怎么回事?"
方思慎看见父亲手里的东西,顿时又羞又恼:"爸爸!这是我的私人信件!"
"私人信件?你是我儿子,能私到哪儿去?"捏着信笺的手直抖,"我看不是私人,是私奔吧?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是不是要等儿子被洋鬼子拐跑了,我这当爸爸的才知道?"
"爸爸,您别乱说!"
方笃之已经气得乱了方寸:"怪不得,怪不得,心心念念想着去救那个老外……"仿佛预见到失去儿子那一刻,大力捶着门板,"我不准!小思,听到没有?爸爸不准!"
方思慎霎时觉得自己的心像手中瓷器般冰凉坚硬。慢慢收拾干净,面向父亲:"爸爸,这件事,和您准不准,其实没什么关系。"
绕过父亲回到房间,站了半晌,开始整理书包。拣出近期要用的东西,塞了满满当当一大兜,背上了往外走。
方笃之好似刚刚惊醒,慌乱无措:"小思!你去哪里?"
"回学校宿舍。"
"小思,别走,对不起,爸爸错了,我们好好谈谈……"
"爸爸,我回学校住些日子,您也……冷静冷静。"方思慎背对着父亲,轻轻拧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