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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辛苦您了,我一定照办。”恭恭敬敬说着,童雁翎把大夫请到堂屋,等着开了方子,小心收好,给了出诊费,然后又边道谢边将之送出了门。
那一天,他过得狼狈到了极点。
那几乎可以说是他从记事起,到活这么大,最狼狈的一天。
安顿好父亲,他回到自己房里,换了身衣裳,用胶布凑合粘了一下断裂的镜框,又拿了一点钱带在身上,告诉金嫂陪着母亲在家守着,自己今天可能会晚归,但无论如何也会尽早,安心等他就是。待会儿他就让街坊老董家的小儿子辛苦辛苦,跑一趟药房,把药抓回来。然后赶快熬药,给父亲喝了。如果,在他回家之前有什么万一,就还是辛苦董家孩子跑一趟诊所再去请大夫。看着两个老太太点头应允,童雁翎抄起伞,迎着大雪出门去了。
先去找董家大哥拜托抓药的事儿,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的再三感谢了一番,把抓药用的钱和药方一起交到对方手里,告诉董大哥这个钱数是够的,只多不少,但不管剩下多少,都不要了,算是给孩子的跑腿费。改天老爷子好些了,他再亲自登门道谢。而后,他再次撑起伞,往胡同口赶去。
他脑子乱作一团,极力想着该怎么跟叶家请个假,就说自己得早点离开回去守着家父。又在想着该怎么求那霸道的大少爷今天先放他一马,眉心死死皱着的童雁翎低着头,步履匆忙走出胡同口。
然后,就在他沿着街,边走边期待能多少有辆洋车经过时,身后就有点突然的,传来一声汽车喇叭声。
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他认出了坐在车里的男人。
是叶鲲。
一下子愣在原地,他只默默等着对方把车开到他近前,而后勾了勾指头,示意他快点上来。
童雁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因为当膝盖抖冻得发颤,心里也前所未有的无依无靠时,他看到那也许并不能算是恭敬礼貌的邀请,竟然会从脚底开始,涌起一股强烈的,叫做踏实的感觉来。
他上车去了。
车厢里称不上多么温暖,但至少,没有风,没有雪。
小心把伞收起来顺到座椅旁边,他低着头道了声谢。
“大少爷……这是偶然路过吗。”
“偶然路过?”那男人笑了一声,然后掏出烟来点上,吸了一口,伸手过去,轻轻扫掉童雁翎肩头的雪花,继而扶住方向盘,松开刹车板,“那也太偶然了些。”
心里随着汽车开起来的细微摇晃颠簸而震颤,缩在座椅里的人不敢乱想。但对方却直接给了他答案。
“今天雪大,我没去公司。看时间差不多了,过来接你。”
“……何必……跑这一趟。”脸瞬间红了,童雁翎觉得呼吸都开始紧张。
“何必啊……”嘴角仍旧挑着,眼睛却微微眯起来了,视线从那紧张得抬不起头来的人身上扫过,叶鲲一手夹着烟,另一手攥着方向盘,边在路口转弯,边轻描淡写似的说了一句,“你现在,人是我的,冻着了或是摔着了,都是我的损失。”
那样的言辞,听到耳朵里,也许并不值得开心。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当作所有物那般宣告,于情于理,都是不值得开心的吧。从不懂事起就被灌输要强大起来的物种,被另一个更强大的力量以所有物相称,又怎么甘之如饴的接受?
可是,为何在不开心过后,会有种浅浅的,好像早春第一抹浅绿一样怯生生的,试探的期待从灰色的心头蠢蠢欲动呢?
童雁翎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一句话也没再说,就安安静静坐在座椅上,看着窗外的大雪纷飞。
车子开出去一段路之后,他渐渐意识到,这并不是去叶家老宅的方向,甚至都不是去叶鲲别馆的方向。心中隐约疑惑不安起来,他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是要去哪里。
“眼镜店。”简单回答着,那男人看了一眼瞬间意识到自己紧张中几乎忘了那副狼狈不堪的眼镜的童雁翎,问他眼镜是怎么弄破的。
“雪天路滑……摔了一跤。”心里立刻扑腾起来,一方面是因为撒谎,另一方面,则是又想起刚才那一番才结束不久的风波,以及不知现在是不是真的待在高升客栈的弟弟,童雁翎胸口有几分起伏,扭过脸去,头垂得更低。
“多大的跤,至于把眼镜都摔成这样。”好像根本不接受那个答复,叶鲲皱了一下眉心,又问,“到底是怎么了。”
“真的没什么。”越说没什么,就越显得“有”什么,童雁翎觉得自己若真的是只“雁”,恐怕这会儿已经把头藏到翅膀下面去自欺欺人了。而对于他一再的否认,坐在旁边追问的人显然有点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