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帽兜摘下,长发从里面漂浮出来,五官虽然凌厉,但可以看出是女的。只是皮肤呈灰色,脸颊靠近耳朵的地方整整齐齐长了两排腮,原来是个鳗女。
夷波吃了一惊,哑狱里还关押外族?这鳗女居然会说鲛语,是个人才啊!
“你为什么入狱?”
鳗女则对自己的牢狱生涯不以为然,“在哑海犯了点小事,被关起来了。你想不想算姻缘?我知道你们鲛人最喜欢鱼水之欢了,我来给你看看,你的姻缘在何方。”
她在地上画了个奇怪的图案,然后找出颗鲨鱼牙齿开始抛掷,齿尖对准了一个地方,她啧啧感叹:“姻缘天定啊!”
夷波心里很紧张,“能看见是谁吗?”
她收起鲨齿笑了笑,“天机不可泄漏。”
夷波知道她的算盘,不见兔子不撒鹰,这么精明,难怪只修了半个人形。没办法,有求于人家,总得拿点什么来贿赂,“这里光不好,恐怕鲛绡织出来不太好看。”
鳗女说不要紧,厌恶地扯了扯身上的布料,“这件袍子是我从人身上剥下来的,穿了一百多年了,你看这儿。”
她撅了撅身子,尾尖从衣摆的一个洞里钻了出来,“都破了!像我们这种低等水族,一没钱二没权,日子过得苦啊。”
也是,加上被关,更苦了。夷波很同情她,全心全意忙碌起来,正潜心织绡,猛听见轰地一声,两个鲛囚扭打成一团,撞塌了半面墙。她激灵了下,哑狱撞出了个口子,可以预见接下来众人四散逃窜的情景了。谁知那些鲛人恍若未闻,鳗女慢吞吞起身到墙角找了把泥刀,左右开弓把碎裂的石块重新补了回去,仿佛操练过千百遍,手法十分纯熟。
夷波目瞪口呆,她忙完回头,见她傻愣愣看着她,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下,“技多不压身嘛。”
她点点头,继续织绡,鳗女在一旁托腮看着,一叠声感慨:“真好看,你是最好看的鲛人,以后会做女鲛吧?要是做男鲛就可惜了。”
夷波有点脸红,也不答话,朝她刚才画的怪图看了眼,暗示她该兑现承诺了。
鳗女坐下,重新抛出了鲨鱼牙齿,抚掌道:“作配南方,郎君有财有势,人品高洁……哎呀,来头还不小呢!”
夷波心花怒放,一样一样往龙君身上套,越想越契合,越想心里越欢喜。对一个人仰慕,总希望能有好结果,不过自己是鲛人,龙和鲛人云泥之别,她有自知之明。只是少女怀春嘛,难免小鹿乱撞,她含羞问:“郎君对我怎么样?是不是爱我如命?”
鳗女摸了摸额头,“这个卦象上可看不出来,反正是天作之合,你姻缘不差。”
夷波抿唇而笑,不知道她说的有几分真假。陆上人要看手相、问落地八字什么的,她这里什么都不用,大概是信口开河,却依旧叫人喜欢。夷波心情好了,织绡更卖力,她的速度在鲛人里面算拔尖的,因此及到傍晚,三丈鲛绡便织成了。
以前把鲛绡卖到海市上,听说那些人会拿来做衣裳,她只负责织布,后面的女红就不会了。这鳗女却是个全才,她会占卜,会砌墙,还会裁剪。画好了线让她帮着把鲛绡割开,自己拔根头发变成针,抱着鲛绡坐在角落里就开始缝合。
夷波崴身看着,倒也佩服她。忙了半天有些累,正打算休息,隐约听见潮城方向传来吵吵嚷嚷的声响。她抓着栅栏探看,回头叫阿嫚,“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鳗女天塌下来也不管,钢针在头皮上篦了篦,“料着有人来犯,别操心了,咱们这里是牢狱,波及不到的。”
可这位算命大仙这回算错了,本以为不在潮城可以置身事外的,没想到不久就见成簇亮光从远处过来,到了面前一看,全是牛高马大的雕题鲛人,穿着黑甲,满脸横肉丝,背脊上角刺嶙峋,大嘴一张就要吞人似的。
“都别动。”
领头的摇着尾鳍插着腰,双目炯炯向内查看,“鲛女出来,未成年的也出来,我们将军要过目,胆敢隐匿瞒报者,即刻拉出去处斩。”
原来潮城鲛女的数量远远不能满足雕题的需要,他们每三十年一次劫人,很多鲛人到最后都选择做男鲛,这次的战利品只有区区十八,已经跌破往年数量了。因此要找即将成年的,带回南溟豢养,时候到了逼迫他们选择雌性,比放在潮城散养胜算更高。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凶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哑狱里虽然都是作过恶的,但比起雕题,简直小巫见大巫。雕题的背鳍哗啦一声张开,愤怒地抖上一抖就足以叫人闻风丧胆,鲛女和未成年的没有勇气迈出去,那些男鲛们却齐刷刷退后了一步,结果出列的有十人,连同鳗女一起。
雕题打开门,尖利的矛往上挑了挑,驱赶他们出笼,夷波吓得直打颤,还好阿嫚也在,算有个照应。结果刚踏出牢门,阿嫚就被扔了回去,那些雕题唾弃:“什么东西这么丑!我们要的是鲛人,你一条鳗鱼凑什么热闹,不要脸!”
阿嫚在后面大喊大叫:“看不起鳗鱼,肤浅!”
夷波边走边回头,阿嫚远远看着她,向她挥了挥手。她忽然惊觉,所谓的作配南方是不是指南溟?难道她命里注定要嫁给雕题?她嚎啕大哭起来,阿螺现在在哪里?这个不靠谱的,紧要关头总是不见踪影,这下完了,果然大祸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