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没有人。
白明月撞开房门时,那房间里的空气都已经冷透了,被褥上还染着淡淡的郁金香,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能显示出有人住过的痕迹。他心跳得既快又重,心里莫明其妙地认定,昨晚那个梦并非他一个人知道,任卿一定也共享了这个梦境。
他知道了,所以他离开了。那么接下来他会去哪里?会不会……丢下他直接回长安,甚至像梦里说的那样,上玉京向父皇揭发他的身份?
不,不可能。任卿心地柔软,绝不会那样决绝地拒绝他,那只是个梦而已,怎么能当真。哪怕是真有那么一天梦境中的场景成真了,他也不可能毫不留情地杀了这个人,只要……把他关在自己身边,牢牢看住他就够了。
这么想着,白明月居然慢慢冷静下来,系好胡服,随手挽了男髻,推开窗户跳了下去。他没心思管那些羽林卫,也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他这个似真似幻的怪梦,落地之后便直接到后院兽棚里解下一头白鹿,跨上去一紧缰绳,冲向客栈门外。
这一路上也不知冲撞了多少行人,亏得也没人和他计较,就让他这么撞出了大门。驾鹿冲到了街上,他才想起该将真力输送到珊瑚耳坠上寻人,但按着从前的法子转用耳坠时,却感应不到距离远近,也看不见任何景象,只有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
难不成有人囚禁了任卿?又或者他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自从这灵器炼成之后就没出现过这种状况。白明月再三试过,怎么也呼应不到任卿的血脉,刚刚平和下来的心渐渐揪成一团,脑中像也被那片黑暗覆盖住,什么也想不出来。他烦躁地狠狠拉住白鹿,自己旋身跳下,拉过路边一名小贩问:“你刚刚可看到过一名这么高,约么十七八岁,生相俊美、衣着华贵的少年郎君?你若说得出他往哪儿去了,我自有赏赐给你。”
那个小贩眼里像是看不见他似的,仍然满脸堆笑,吆喝着卖糕饼。白明月正是满心烦燥担忧的时候,哪里容得一个平民百姓这样戏弄自己,掐住小贩的脉门打入一道灵气,冷冷喝问:“你敢戏耍我?那么大一个活人你都看不见,还留着这双眼有什么用!”
他骈指如风,点到那小贩的脸上,在他眼角下留下一道深痕。可那小贩竟毫无反应,脸上也没流出半滴血,指尖过处如同划开软皮,底下的就如木石一般坚硬古怪。
这根本不是活人!
白明月手指倏然撒开,想要离开这古怪地方,脑中念头又一转,觉着任卿之所以失踪,肯定和这些活人般的机关傀儡有关。这傀儡实在太过逼真,绝不是人力所能制成的,或许本就是当初拥有这个小秘境的仙人做出的东西。
只有这一个小贩是傀儡,抑或这座城中根本就没有一个活人?他放开小贩,想多试几个人,看看他们是真是假。可没等他转向,被抓伤的小贩已经反手一拳砸上来,拳头上带着呼啸风声,快而狠厉地打中了他的脸庞。
白明月只来得及倒退一步,外衣上绣着的防护阵纹被拳风激发,自然挡住了这一击。那名小贩步步逼上,动作逼真自然,蕴含的力道也强悍得几乎击碎护在身周的灵气罩,压得他无法反击。好在周围来往的人流并没加入这场战斗,他们就像看不到这里出了变故一样,仍然在按着自己的节拍做着之前在做的事。
这些人果然都不像活人。白明月看明白了之后,就不再理会傀儡的纠缠,借着对方拳势退到白鹿身边,翻身跨鹿,飞到了空中。
——任卿并不是因为知道了他的梦才失踪,而是与这些傀儡,这个秘境从前的主人有关才对。他既然不是因为怨恨自己杀了他而主动逃离的,那么也很可能是被这些傀儡吸引,到城中探查仙人遗迹了。
想到任卿不会知道这个梦,他竟感到一丝庆幸,深深吸了口气,扯着白鹿缰绳返身往城中央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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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
徐绍庭从梦中清醒过来,耳中似乎还回荡着任卿呼唤他名字的声音,可环顾四周却只能见到一片茫茫草原和低矮杂乱的荆棘。
他们进入秘境之后就被困在这么一大片荒野里,地形、路径和之前在尤娘手里拿到的地图完全不符。就连崔远等人也不知该往哪走,因为之前羽林卫和太学的人都已经进入秘境探索多次,得到的地图一模一样,进来后就该是一条通往秘境中心的玉石甬道,绝不会是这片无边无际的草丛。
这种情况下,别说追寻公主的车驾,就连想找到之前驻扎在秘境中的侍卫都是千难万难。他们已经在这片荒原中走了两三天,又是用定灵针定位,又是放出鉴狐寻觅灵脉,倒是猎到了不少珍奇妖兽,绘制了几张地形图。可他们进来绘制地图是假,解决婚事才是真,别说徐绍庭想师兄想出了幻觉,就连崔远都急得嘴上起了燎泡。
今天早上这个梦一做,徐绍庭是真正呆不下去了。他把鉴狐从一位极喜爱毛绒绒野兽的博士弟子王昌被窝里挖出来,远远拎到一片狐狸叫起来也没人能听见的草丛中,摆出主人威严威胁道:“我不用你找什么灵植和宝物,你也是只狐狸,鼻子肯定比狗差不了多少,就是用闻的也得给我找出师兄的行踪来。不然我就剥了你的皮给师兄做成皮手筒,肉烤了请大伙儿吃!”
鉴狐吓得呜呜低叫,乌黑的小眼珠滴溜溜地四处打转,恨不得找个爱狐之人保护自己。可惜眼下太上饲主早就不在了,新近一直保护他的王师伯还在被窝里睡觉,唯有这个可怕的主人正虎视耽耽地盯着它,想跑都没法跑。它苦呵呵地缩成一团毛球,在徐绍庭手里小声叫着,试图劝主人理智一点:“没有,味道。闻不到,要有气息,痕迹,才能找到。”
徐绍庭咧了咧嘴,像恶鬼一样狠厉地威胁它:“那就给我快点找出这地方的出口,要是今天之内再找不到,我就剃掉你后半身的毛,让你当个秃狐狸,看还有人喜欢你没有。”
可怜的狐狸遇主不淑,在徐绍庭的逼迫下也不敢找人做主,只好低着头灰溜溜地走在荒山野地里,感受四周灵气的变化。平日里这狐狸寻一会儿路就要歇上半天,还得赖在人怀里打几圈滚,讨些肉干来吃;今天有了剃成秃狐狸的威胁,便是一息也不敢浪费,绕着草场上的灵脉拼力奔跑,终于赶在被剃毛之前将这一行人带到了两片灵气的分界线上。
众人看到狐狸停驻的地方,都无法下脚再追,转而看向徐绍庭,让他问问狐狸这是什么意思。
凡人看不见灵脉,只能看到眼前白浪兼天,是一片望不到头的大湖拦在他们面前。而那只碧绿肥壮的狐狸半个身子浸在水里,半身狐毛被湖水打湿,少了蓬松的毛发遮挡,露出来的肉居然也是圆滚滚肥嘟嘟的一大坨。
徐绍庭问道:“从这里就能出去吗?”
狐狸吱吱叫着,翻译成人话就是:“这片湖里的灵气和草原上完全不相接,属于另一片空间。在这片草原上晃了这么多天,唯一有区别的就是这片湖了,要是胆大就跳下去试试,不然咱们就绕着湖走,没准儿再走几天还能找到别的出口。”
众人脸上都露出畏难之色,崔远斟酌了一阵,还是做了更老成的选择:“不如绕着这湖走一阵看看,咱们都不擅长游水,更不知水下有什么妖物,若有别的路走,总比贸贸然探入险境的强。”
鉴狐感激地拼命点头,从湖水里拔起身子,噗嗤噗嗤连毛儿带水地往崔远怀里蹦去。这位老博士倒不大喜欢狐狸,随侍的弟子便乐呵呵地代他迎了上去,也不嫌鉴狐半身泥水,张开双臂就要抱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