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缭绕山雾旋转着吞噬眼前一切,再睁开眼,她又回到了先前的红楼高台。
琵琶女一身绯红泼金纱裙,站在楼边凭栏远眺。
夜半风起,大火顺风蔓延,混合着淌尽的眼泪和鲜血,在婀娜馥郁的春夜山水里,落下一场猩红的大雪。
雪龙听见自己急促的声音:“宓娘,快和我走吧!”
“——往东边去,到青唐都去!”她攥着宓娘的衣角,声音急迫,“蜀人有备而来,西泠军就快要挡不住了,我们得到皇宫去,去禀报陛下!”
爹爹下落不明,兄长生死未卜,西泠军在大火中被冲散。
她一路从江畔跌跌撞撞跑回红楼,途中却连一个活人都没碰上。
宓娘浅棕的瞳仁里有水光闪耀,她望向雪龙,再一次摇了摇头。
雪龙伸手去抓,却够不到她半片衣角。
宓娘在楼台边缘临风坐定,怀抱琵琶,望向点春江的方向,信手拨出了第一个音。
弦音乍起,高昂宛若凤鸣奔流,却声声泣血,婉转如空里拈花、水中捞月。
雪龙怔怔听着,却惊觉自己正不知不觉距宓娘越来越远。
琵琶女的身影渐渐被火光淹没,直至最后,整座红楼都消失在汪洋火海之中。
数月之前,雪龙的兄长从南蜀人手中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宓娘。本来,如果没有这场夜袭,明日就应该是他们的婚礼了。
幻梦的最后,雪龙听见宓娘轻轻唱起了曲:
“人易老,事多妨,梦难长。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
“梦短梦长皆似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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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龙骤然睁眼,心如鼓擂。
她深吸一口气,把压在自己胸口睡觉的橘猫抱到一旁,而后悄悄披衣起来,推开半掩的木窗。
湿润的晚风吹散梦境中的刀光剑影,檐下松油灯昏暗明灭,依稀可见高台楼阁巍峨耸立。
夜雨霖霖,青唐都好似黑白泼墨画一般,雨丝吹进窗棂,雪龙就隔着这蓑烟雨与远处皇宫沉默相望。
这是嘉宁二十四年的初春,距离点春江兵变已近一年。
而她单枪匹马来到青唐都,从此再也没能回到过观澜陂的故乡。
眼下不过寅时,雪龙却再也睡不着,从床榻下翻出旧琵琶,推门出去,在乌木廊下随手拨弄。
没拨两下,身后传来匆匆脚步声。
“郡主?”
雪龙“嗯”了一声,既不看来人,抚弦的手也不停,琵琶曲调一转,明丽似春日天涯。
一曲终了,雪龙收了琴,笑道:“嘲哳无调,不忍卒听,扰了典军雅致,给典军罪了。”
公主府典军张雾峤只穿一件素白的大袖宽衫,踩了双木屐,怀里歪歪倒倒抱了幅卷轴,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雾峤的目光顺着琵琶落在雪龙的十指上,当即打了个激灵:“郡主,你”
雪龙低头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