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拼命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尽量为她还原一个完整的真相:“当年和亲这事发生时我年纪也还小,对于其中内情既未亲身参与也并不知晓,当我意识到这件事里实则是藏了隐情的……”
话至此处,男人依旧是心理压力巨大,声音下意识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若无其事的继续说:“那已经是在四年之后,两国兵戈相见的战场上了。后来我也就此事查找了一些线索,并且在十年前先帝驾崩那会儿回京奔丧时我还当面询问过陛下,他亲口承认了当年是由……闻大小姐顶替了宁平的身份嫁去了大晟。”
沈阅此时已经可以很冷静,她只是声音有些窒闷的问:“京城那么多云英未嫁的贵女,为什么是她?”
有些事,其实并非当事人的错,可是真要说出真相来,却一样还是会很伤人的。
秦照庆幸这会儿正值夜深人静时,哪怕只是隔着一层薄纱帐的距离他也看不清少女脸上确切的神情。
秦照:“太细节的事,陛下不肯说,闻太师这边……毕竟涉及到他心中隐痛,他不主动说,本王也不好刨根问底。但是据我整合起来的线索,十六年前大晟皇帝入京和谈那日正是迎着令尊的出殡队伍出城。照陛下言语之间的意思,是那人品行不端,起了色心,但是以他的身份,又不可能明着同我朝讨要一个新寡的妇人回去……”
所以,他明着要求了大越这边以皇室公主和亲,但暗中却可以暗示先帝他真正想要的是何人。
大局面前,又有各种复杂的利益驱使——
双方都是擅长玩弄权术的聪明人,想要心照不宣又神不知鬼不觉的促成某项交易,实在不算什么难事。
沈阅听到这里,突然就低低的笑了起来。
再开口时,她语气里就带着轻嘲:“那如果她当时拒绝掉,不肯就范呢?”
秦照深吸一口气,刚要回答,她自己却又继续说道:“那时候她才新寡,又有一个尚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女儿,其实只要她当众说一句她不去,就谁都逼她不得。”
朝廷再是无耻,除非当政者能彻底豁出去脸面名声不要,否则他们就绝不可能公然逼迫这样一个处在特殊悲惨境遇下的女人改嫁他人。
沈阅虽然未曾详细去了解那段历史的细节,但是以她的聪慧和对外公舅舅他们的了解,她心中其实是已经有了清晰的答案的。
她再度闷声下来,不言语了。
秦照终于忍不住走上前来。
他隔着纱帐坐在床沿上,摸索着伸出一只手,寻到少女冰凉的指尖捏握在掌心里。
之后,才一字一句沉重又沉痛的道:“十六年前的南境边军战力不强,那也是为什么大晟皇帝敢于在两国关系紧张的关键时期还登堂入室,亲自来我国和谈的原因。如果那一次双方谈崩了,一旦开战,大越边境必定失守,甚至至少要连累附近十二座城池的臣民百姓,数十万人,将他们全部卷入战祸当中。”
这些利害牵扯,当年八岁的秦照是不懂的。
甚至十二岁初临战场,懵懵懂懂的他,也是不能理解的。
但是六年前,挥军南下,重新定位两国边境巩固边防的安王秦照,他懂得了。
再到今天,他带着满腔愧疚与疼惜的心情面对闻氏留下的这个孤女时,他也是懂的。
懂得那段旧事的惨痛,也明了感激于曾经一个弱女子以一己之力大无畏撑起整座帝国尊严与防线的伟大牺牲。
可是——
在他父皇身后,如今高居帝位上那人的所作所为,却叫他越来越无颜面对曾经在他面前毅然决然跃下城楼的那一剪残影了。
作者有话说:
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