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压低声音:“现在是不是觉得,跟政府修好,并不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
虎鲨嘿嘿笑起来。
他说:“如果有这个机会,当然想试一试。但是今,你认识政府的人吗?我记得你为国际组织工作,你是不是已经……升职了?”
岑今微笑:“你太高看我了,我退出国际组织很久了。现在我就是个偶尔动笔写写文章的。我不认识政府的人,他们也不认识我,他们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虎鲨的笑僵在了脸上。
卫来叹气,不动声色地靠近岑今。
虎鲨的变脸不是个好征兆,谁知道呢,他也许又会像昨天那样大吼、暴跳、向着她冲过来,或者拔枪。
果然,他口气里有愠怒。
“今,你讲了这么多,说得这么好,结果你不认识政府的人,有什么用!”
岑今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可以派你的手下,去跟政府的人搭线啊。”
虎鲨的面色渐转狰狞,像是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事:“一个海盗,可以见到政府的人吗?谁会相信他的话?刚一露面就会被抓起来,毒打,甚至坐牢!只有说话足够有分量的人才可以去搭线!你跟我扯了这么多,听起来很好,其实都是狗屎!狗屎!”
他站起来,双手握拳,重重捶桌,桌子上的杯碟颠扑起来,又落下。
卫来有点安慰:还好,虎鲨今天表现得还算克制,没有威胁岑今,有点进步。
岑今就在这个时候开口:“可以去搭线的、说话足够有分量的人,眼下也有啊,你也不陌生。”
虎鲨慢慢冷静下来。
他有点琢磨出岑今的套路了。女人就是这么狡猾,她总会故意让他着急、发怒,然后抛出解决之道。
他问:“谁?”
狐疑的目光从她身上转到卫来身上,“他?”
卫来觉得压力很大——不要胡猜好吗,老子认识的唯一一个非洲人是可可树。他虽然来历确实不明,但一定不是索马里流落在民间的王子。
岑今说:“沙特船东啊。”
卫来笑起来。
就好像一盏灯霍然打开,一切一览无遗,无数的铺垫、跑题、设套、激怒、引导、规劝,看似不成章法的东拉西扯、天马行空,这一刻终于散去迷雾,亮出底牌。
他长吁一口气,有种尘埃落定的快感。
虎鲨茫然:“我劫持了他们的船,他们恨我还来不及,怎么会帮我呢……”
岑今打断他:“你是劫持了他们的船,但船不是还完好无损吗?船上的二十五名人质不是还好端端地活着吗?现在船在你手里,该怎么用,拿去换钱还是换钱和前程,就看你的了。”
卫来觉得,谈判到这里,几乎等同于结束了。
这一晚入睡前,他少有地没跟岑今胡闹,洗漱之后就安稳地躺到地上,枕住行李包,仔细回想过去这段时间关于谈判的一切。
她一定早就想好了怎么对付虎鲨,所以一路走来,表现得像是对天狼星号不屑一顾。
小隔间黑暗而又安静,两个人的呼吸清晰可闻。
甲板上忽然传来沉重的闷响——即便是身处同一条船,依然两个世界,他们从来搞不清这些海盗在热衷什么。
卫来低声说:“我总算明白沙特人为什么雇你来谈判,换了是我,除了把虎鲨揍得死去活来逼他就范,大概也想不出别的招。谈判有什么诀窍吗,能不能点拨一下?”
以后吃不了保镖这碗青春饭的时候,他还能去卖化妆品、搞搞环保,或者偶尔帮人出面谈个判。
岑今轻笑:“我上船之前,虎鲨一定既头痛又紧张,一门心思认定我是来砍价、从他嘴里夺肉的,即便我救过他的命,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是他既得利益的最大破坏者。
“所以,我出现的时候,一定要第一时间粉碎他先入为主的感觉,把他认定的一切统统颠倒,才有机会牵着他走。”
她让虎鲨觉得她是来帮忙的,是他平时求也求不到的机会,同时也扭转沙特人在他心里的印象:他们不是付钱的冤大头,而是他谋求新生活的贵人。
“谈判进行到现在,我已经成功偷换了主题:虎鲨考虑的不再是要多少赎金,而是怎么跟沙特人达成合作……那条船会变成叩门砖和代表诚意的礼物。”
卫来大笑,说:“他妈的……”
明明是从你手里抢的,当礼物还回去,反而经常能收获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