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府丧事连连,故而老太妃先前听到消息险些当场昏厥过去。
原来只是误会?
老太妃叹了口气,都没能抽空看晏希驰一眼,就把江莳年虚虚扶起:“可怜见的闺女,委屈你了,祖母在这儿,祖母给你做主。”
老太妃身后的苏嬷嬷很有眼力见儿,当即吩咐丫鬟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扶起你们的王妃,让医师给——”
“砰——”
江莳年刚被扶着站稳,就直接晕过去了。
还好有丫鬟稳稳接住了她,就没有“砰”得很严重。倒不是她心理素质差,而是原身身体实在扛不住了。
先前一直提心吊胆,江莳年潜意识都不敢昏,这会儿有了老太妃这尊“靠山”,紧绷的神经一下放松,自然撑不住了。
。
子夜,万籁俱静。
一方浴池之上,袅袅白雾水汽氤氲,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药草气息。
晏希驰端坐于轮椅之上,微微垂着头,静默许后才开始一点点褪下喜袍,直到周身只剩雪色中衣。
而后他操控着以机关术铸就的轮椅,一点点朝浴池靠近。轮椅很新,用着还不是特别顺手,半个月前,晏希驰的人生初次接触到这种东西。
他花了好几个时辰才勉强适应,并非操作多么复杂,而是人要过自己心理那关,总是很难的。
四下无人,他像以往每个夜晚一样,又一次尝试着……站起来。然后又一次的,晏希驰整个人以跪匍的姿势硬生生栽进池水之中。
“哗啦”的水声清晰刺耳,仿佛在无情碾碎些什么。如此狼狈的模样,曾经被阿凛撞见过一次,那之后,阿凛再不敢自作主张贴身伺候。
每个人都有一些隐秘的时刻,需要自己独自捱过,阿凛未曾生在云端,自是不懂跌落淤泥爬不起来的滋味。
…
失去知觉的双腿支撑不了任何重量,纹路狰狞,毒斑日渐丑陋。来往的医师,江湖术士,天家御医,无一不是告知——
若毒性长期无法缓解消褪,他的膝盖以下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腐烂,真到了那种时候,只能齐齐斩断。
京中传言他已经失去双腿,某种意义来说,不外如是。
借着臂力平衡浮出水面之后,晏希驰靠在浴池边缘的暗台上,神色寂寂。
精神折磨和身体折磨哪一个更令人无法忍受?以前的晏希驰一定选前者,直到他发现自己连吃喝拉撒都需要依靠旁人——一种近乎幻灭的感受,真实又深刻。
晏希驰自幼聪慧,曾被上面那位皇叔夸赞过“文武全才”,因儿时想要讨得母亲欢心,他在同龄世家子还在斗鸡走狗、被家奴哄着塞糖人的年纪,便已能读能写也能打。
文武皆修,自是看过不少古书典籍,不是没在书中见识过同样身体残缺之人,凭着意志力建功立业,一身荣光。
然如今的晏希驰已然懂得一件事,像他这样的人——皇帝的侄儿,不需要优秀,最好永远烂在泥里。
用江莳年那个世界的话来说,从幼时到年少,晏希驰的世界观崩塌过不止一次。
他一直在等一个临界点。
四下静默,山水屏风上偶尔晃过窗外夜影。
如果此时有人看到晏希驰,假如这人刚好是江莳年,她一定会觉得他像一个被抽离生命,停在书页里静寂的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