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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落在灰衣青年的手中,他将手握成拳,放在额头边闭目静听,旋即,他睁开眼,勒住缰绳抬起手,坐下骏马停住脚步,身后精骑一齐勒马,身披软甲的将领打马走到灰衣青年跟前,拱手问道:“长明上仙,为何停止行军?”
“这是王命。”长明侧身看着满脸疑惑的将军,他也不知尊上为何突然给他传音,“王上并未说原因,只说让我们原地止步,还请妘哲大人见谅。”
“既是王命,妘哲自当遵从。”妘哲对身后的士兵们说道:“原地歇息。”
昨日傍晚,长明赶到临水城传王命,让他们天黑就启程北上,到沙洲道中待命,大军刚过雪峰栈道,王命再次传来,让姬恒选一人率千名精骑抄小道夜袭古尔列王帐,只可埋伏,不可动手。统军的三个将领商讨一番,决定由妘哲率领先行队突袭,其余两人率大军随后前往,因只有长明能接到不知来自何处的王命,又因他是仙族,灵力远高于人族,所以他与先行队一起前往草原。
长明坐在马背上思索,此地距离王帐不足三十里,此时突然令他们停止行军,王帐内定有异变,他这几日潜身草原,对古尔列即将发生的事也算了解,本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人族内讧。但现在看来,能让高坐云端上,静看人间戏的那位匆忙传来谕令,依稀有所闻的姑获之言,定与这场内讧脱不了干系,这并非一场简单的人间变故。
一道红白两色的光突然从东边拔地而起,他掐指一算,光起处,正是古尔列王帐的方向,光色极暗,若非仙族或是精通术法之人,极难看到。他偷看身旁的妘哲,这支精骑的统领,正忙着对士兵吩咐,完全没注意到远方的异动。
光芒上溢出少许他从未识别过的气息,联想到近几日大地上发生的事,长明判断,那束光属于妖族,妖族被收入姑获的妖丹中,沉睡于少阳仙泽内,这束光,应当是他们在大地上最后的遗迹。
云端上的神祇看到冲天而来的光芒,从云海深处落下些许,让自己处在不那么高远的地方,现在,才是姑获口中的有变。
最后一股血流汇入于涂身下,气息奄奄的武士强撑着身体坐起来,在周围人诧异的目光中,憋着一口气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瓶子,他用尽力气将瓶子打开,没人看清瓶里存放着什么,颤抖的手将瓶子仰起,把瓶内的东西导入口中。
“于涂,你在干什么?”不祥的预感浮现在万俟儁脑中,一丝熟悉阴森又诡异的感觉充斥在他的心中。
于涂不答话,收起小瓶子,盘腿坐在地上,双手交叉于胸前,像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口中念念有词,却没人能听得见他说什么。刚才对他万分关切的武士稍微后退,脸上写满惊疑不定的神色,他们看到,那个濒死之人的身上,有一丝若隐若现的血光,血光里掺杂着点点晶莹的白雾。
那些白雾让万俟儁想起恐怖的回忆,“妖花祸害人间,你当以死谢罪”,神明的话如同一根无形的钢鞭,时时鞭策着他,这几日,他日日祈祷,只求当日自己的冲动之举,不要带来难以估量的后果,眼前的白雾,与那朵花的白,实在太过相似。
于涂直挺挺从地上站起来,背后一阵悉数声,围观的人群瞪大眼睛,盯着发出声响的地方,砰一声巨响,他后背炸开,无数白色绸缎般的物体从他后背窜出,与他近身的武士躲避不及,被绸缎紧紧裹住,夜空下,喷洒出弧形的血花。
“幽灵草,幽灵草。”万俟儁喃喃道,那日袭击他的妖花,竟然从于涂体内出来了,而且比之前更加强大,吞食人的欲望,似乎也更加强烈。
白色绸缎变成巨型花朵,在草地上招展,凡是被花瓣碰到的人,顷刻间便被撕碎,尸骨无存,绿色的草地上,泛起血一样的红光,与巨大的白花交映,将碧绿的草原照耀得如同幽冥。
“首领,我们该怎么办?”因恐惧而失神的古尔列人,刚才还兵戈相向的两队人马,同时想起他们神勇的首领,一齐看向一身金甲,闪闪发光的万俟儁。
万俟儁一向高傲不可一世的脸上布满慌张,经历过一次之后,他深知人力无法抗衡妖类的力量,除了逃,别无他法,但脚下的草原似是被包围,无处可逃,危急关头,善战的古尔列人,只能向上苍祈祷,祈求神明显灵。
弥泱和垠渊依旧驾着云站在半空中,漠然地看着草原上发生的一切。
“原来姑获所说,是指这个。”垠渊丝毫不把巨大的妖花放在眼里,尽管就在脚下,幽灵草并不敢靠近神祇半分。
目睹全程的弥泱心如明镜,那个叫于涂的人喝下的是妖花元灵,元灵中温养着世间最大的一株幽灵草,人族若将妖花元灵吞下,精血会在转瞬间被吸干,妖花破体而出,草原上的红光便是由妖花妖气侵染所致。那些从各处流向人身下的血液,也是因为被他腰间的妖气所引,血液进入濒死之人的体内,造出回光返照的假象。
“可惜,真相随着那个人族的死去,永远无法解开。”她感到有些惋惜,或许是姑获死前曾到过这里,又或许是魍象,是他们中的一个将妖花元灵交予于涂。
妖族果然善魅凡人,数万古尔列人不选,偏选了一个和万俟儁仇恨最深的人,若不是姑获死前幡然悔悟,今夜的血,足够让无数妖灵复苏。
“要下去救人吗?”垠渊看到古尔列人都躲进毡房,或四散逃窜,妖花扭动着硕大的身躯,到处搜寻猎物,有些于心不忍。
遥远的东方出现一抹白色,这场持续了半夜的闹剧也该收场,弥泱唤出绝苍剑,修长的剑身弯曲,向下无限延伸,将妖花层层绞住,疯狂生长的妖花刹间萎靡,迅速朝地下逃窜,神剑之下,岂有可逃之路,幽蓝色的剑光将缩小的白花从地上拔起,草原上血红色的光芒快速散去。
劫后余生的古尔列人,朝那道幽蓝色的光跪拜叩首,他们只见两个人影从空中落下,其中那名女子的手中握着一朵白花。天边亮起,晨辉下,人们看清那朵白花正是刚才残害同袍的巨型花朵,而那女子,正是几日前击败首领的天钧人。
温润的晨风下,绿草青翠欲滴,没有一丝残存的血迹,人们无暇哀伤,谁失去了亲人,谁失去了挚友,他们全都沉浸在重生的喜悦中。
“多谢天钧王出手相救。”万俟儁走上前,跪在女子身前,言语间俱是感激与臣服,他的声音洪亮,在场的所有人都把天钧王三个字听得一清二楚。
“我万俟儁愿率古尔列人归顺天钧,只求天钧王保护古尔列人。”他双手交叉于胸前,再次下拜。
牧民和武士们这才明白,那个轻而易举击败首领的女子,并非普通姬氏女子,而是雪峰另一侧,那个强大国度至尊者。
半月前,部落中的巫师曾断言,天地之间,若有人敢逆天命而为之,天还不敢降罚者,便是归来不久的天钧王,第二日,巫师离奇死去,他身上没有受伤的痕迹,停止呼吸只如睡去,牧民们对此事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泄露天机,遭到天谴,有人说他对上苍不敬,被魔鬼收了去。不管是哪一种说法,牧民们都达成共识,天钧王,不是他们可以随便议论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