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里。
外面传来了刻意压低的声音。
“少爷今日……”
丫鬟口中的‘少爷’,也就是许淙快要满周岁了,大家都以为已经熟睡了的他伸长了胖乎乎,如藕节一般的手脚,呈“大”字瘫在床上。黝黑发亮的大眼睛滴溜溜转动,小耳朵也竖了起来,凝神倾听着门外的动静。
说话的是他娘金氏的大丫鬟秋月。
秋月和往常一样,先是问了两个奶娘他早饭、午饭吃得香不香,吃了多少,水又喝了多少,庄子上送来的牛乳合不合胃口。
吃喝问完了确定没什么异常,接着又问昨晚起夜了不曾,从昨晚到现在如厕了几回,是否有异等等,比医院的主任查房还要细致。
默默听着的许淙脸都红了,赶紧闭上眼睛。
而门外的对话还在继续。
今年不过十五岁的秋月身形挺直,嘱咐起大她一轮的两位奶娘来一点也没有露怯,“老夫人病了,夫人这几日一直都在老夫人跟前侍疾,脱不开身,也担心给少爷过了病气,所以便没来探望。”
“你们要好好照顾少爷,若是有个差池,仔细你们的皮!”
肖、杨两位奶娘连道不敢,胖一些的肖奶娘还弯着腰讨好地道:“秋月姑娘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少爷的。”
“夫人面前还请秋月姑娘多美言几句。”
秋月淡淡地嗯了一声,说了句‘夫人会记得你们的好’的场面话,然后悄声进来看过装睡得很成功的许淙才放心回去了。
等人一走,屋里安静了一会儿后,两位奶娘就开始小声说话。当然大部分都是闲不住的肖姓奶娘在说,杨姓奶娘只是嗯、哦地回以语气词。
许淙听得很认真。
肖奶娘今天讲的,还是许家的事。
许家老爷,也就是许淙他这辈子的爹许明成是上一科的二甲进士。他家境贫寒,父亲早逝,家中除了一个寡母之外还有个妹妹。
许明成本名许林,明成是他的字。
他算得上一个小天才,二十六岁那年考中了进士,然后同年和他娘金氏成亲,接着许淙就出生了——这是他之前听过的官方版本。
但是最近许淙他奶病了,作为儿媳妇的金氏忙着延医问药,服侍婆婆,精力难免有些不济,就将家里的事都交给了身边的嬷嬷和丫鬟们管。
仆从们管家,到底不是名正言顺。
于是一段时间之后,像肖奶娘这样嘴不严的,就忍不住说起了小话。
比如,他许淙,不是金氏亲生的!
昨天肖奶娘嘴一漏,就说到了这个,然后杨奶娘吓得不行,让她不要再说了,小心被赶出去,于是肖奶娘就赶紧住了口。
许淙年纪小,天天吃了就睡,本来很多事情都是听过就忘了的,但肖奶娘说的这件事实在是太让人震惊了,他一直惦记着后续。
他今天吃完午饭装睡,就是想听下半集。
到底谁才是他亲娘啊?
不过肖奶娘不知道是不是怕真被赶出去,今天不敢再说这个话题了。
许淙在床上听来听去,只听到了他娘姓金,是某个大官的女儿,然后他奶姓王,是个闲不住的农家老太太。
这次他奶之所以生病,就是因为她老人家回乡之后闲着无聊,想在院子里开块地种菜,结果错估了天气以及自己身体状况,中暑了。
王氏的年纪毕竟有些大了,之前又赶了远路,身子有些亏,中暑之后就躺在了床上,他娘金氏为表孝顺,天天去服侍她吃药。
不过老太太好像不太领情,于是婆媳俩闹了点矛盾。
说到这里,肖奶娘觉得有些口渴,于是站了起来,对杨奶娘道:“杨家的,我去厨房看看少爷睡醒要喝的牛乳煮好了没,你在这儿守着。”
杨奶娘哎了一声,埋头做起了绣活。
屋内屋外安静了下来。
许淙趁着杨奶娘不注意,翻了个身,在床上趴成一个小乌龟。
小眉头也紧紧皱起。
他总觉得肖奶娘说的这件事有点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