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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天地间最后一支消失的神明是神龙一脉,后来有修士闯蓬莱,寻得真龙最后的一点血脉,带回了人间。三千多年前,真龙的血脉孵化,尘息门玉隐座下大弟子沈漓横空出世,天赋卓绝,根骨奇佳,玉隐赐他涤尘剑,要他涤世之尘……这‘龙珠’,是他的内丹。”
苍白的火光里,萧椒看到沈谧握紧了那暗红的珠子,好像吐出了一口在心里憋了很久很久的浊气。
老妖怪自己将心门敞开了一条缝,萧椒有幸做了站在这扇门外的唯一一个人。
“这是有人,生生从他丹田里剖出来的,那天他第一次化为原形,在那深渊下挣扎倒腾,痛到几乎把头撞碎在石壁上……血流成了一条长河,可他的哀求与痛苦,没有任何人知道,只有我……我就在他旁边,看他遍体鳞伤,筋疲力尽,最后奄奄一息倒在地上。”
“他蜷得像条脆弱的小虫。”
“可我连碰一碰他都做不到……”
萧椒一颗心像是被什么攥住,尘息门过往那些恩恩怨怨,他并不是很了解,三千多年前的人与事早就在光阴里面目全非了,他们这些小辈提起来,都只能想到一个飞升的玉隐仙上,至于沈漓这个名字……尘息门已经没人记得了。
没有人知道他在深渊下经历了什么,也没有人记得他曾经是个多么叫人瞩目的少年。
“阿谧……”萧椒喉头哽了哽。
沈谧周边的火舌低伏下去,他一身袖袍无风自动,整个人在苍息之火里缓缓升起,居高临下地看萧椒时,又恢复了一贯冷漠的姿态。
“小鬼,你不是一直好奇我是个什么吗?我是从阴曹地府爬出来吃人的鬼,是六合之外天道也不能束缚的魔,我是他三千年未消的心头恨……”
“龙珠”自他手中飞出,高高挂在半空,周身光芒陡然盛大,宛如一颗炙热的、刺目的太阳,有源源不断的热量从它周身发出,光华漫过的地方,白色火海终于不再冰冷。
沈谧闭上眼。
三千年前,沈漓被玉隐诓骗,坠进龙吟阁下万丈深渊——沈漓终究是做了三百来年的“人”,一个从来悲悯善良的人,毫无征兆地就被师长和自己守护的人抛弃背叛了,怎么能毫无怨怼?于是……一念善恶,恶念有了自己的思想,它跟在他身边,与他感同身受,也受他牵绊限制。
它与他一同在深渊下沉沦挣扎,历他所历之劫,受他所受之苦,剜角刮鳞、扒皮抽筋、折肢剖丹……直到被捆住手脚的神明彻底耗尽生命,永远沉眠。而它,在神明死的那一刻,于他血肉淋漓的尸骸之上,被他赋生。
人们笃信神明,生死与命运都交由神明定夺,过得不好时宽慰自己的是“上天不眷顾我”,看见别人平步青云、幸福美满,他们也能将一腔嫉恨都放进一句“还不是神明保佑”里。尤其在战争、灾难中,浮沉其间命如草芥的人们往往会将全部希望寄托给缥缈虚无的神明。
好像世间什么事都取决于神明,好的不好的,全都来自于他们。于是所有的事都有神明来承担,而人做的事,无论好坏,都能一条被子盖过去。
然而从神明降生为人开始,命运已然错位。
龙珠现世,山河同悲。
山行塔外的时光其实已经过去好些天了,此刻正是一个日光澄澈的白天。
塔尖上升起了一道尖锐的金色光芒,与烈日争辉,隐约伴随着苍茫的龙吟,龙吟杳杳,扩散开去,一时之间,四面八方都有光芒升起回应,乌鸦站在山行塔尖上,望着远方。
这声悲鸣似乎是在召唤什么,四方光点像一片白日里的流星,隔着千里万里也不顾一切地追了过来……
萧椒被那光芒扫过,竟然直接被钉在了原地,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他的六识五感突然被放得很大,那种神魂离体,不受控制地飞向万里之外的感觉是如此鲜明……他又看到先前在山行塔外时看到的那场雨,像是谁没有收住的哭泣,天地失色。数百里数千里外,许多许多的人,四散奔逃,蛰伏在一场雨里的妖怪们伺机而动,一眨眼之间,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们便成了横七竖八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