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御走上前,看绫枝分拣衣料。
衣衫中倏然滑落一张纸笺,上面写了几个字:聊赠青衫,以遣江南春色。
绫枝也是第一次看到,捡起后眸光一顿:“这是你何时写的?”
李御顿了顿,只道:“这也是个见证。”
绫枝看着那笔熟悉的字迹,久久未曾移眸。
这是陆郁的字迹,棱角俊厉,清瘦中自有筋骨。
她忽然就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因放下心来,绫枝今日的话便格外多。
春光甚好,她在光线下叠着衣料,随口和李御讲着色系的差别。
李御对这些自然并无兴趣,但不知为何,听小姑娘讲着豆绿,草绿,青绿的不同,竟渐渐也有了兴致,觉出几分妙趣来。
“绿还能分这许多种?”李御看看那衣料,摇头道:“其实也看不出差别来。”
“怎么不会有差别?”绫枝睁大双眸,认真反驳道:“就说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这句诗绣起来,要有四五种绿色呢,苔痕上的绿时辰久了,又沾了潮湿的水汽,会混几分灰墨色,草色是鲜嫩的草绿,但映透在帘上,因了光线流转,会更清透,必须要用更浅的玉白绿,才能时隐时现……若没有差别,绣品怎能出层次呢?”
小姑娘说起绣品,眼眸闪烁着热爱的光芒。
李御定定的望着绫枝。
她的一双水眸,看尽了人间色。
或深或浅,或明或暗,种种色彩,映入她的眸子,登时分出许多不同。
他又想起她布置的院落。
一草一木,一饮一食,巧妙的组合成那惬意的院落。
想来,她是很热爱那片天地的。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李御不禁莞尔,他之前怎的从未发觉其中意趣呢?
回去的路上,恰路过书铺,李御顿足,掀眸望去。
书铺老板出来招呼道:“客官是要买书吗?”
李御颔首,信步走到架前,拿起一本江南杂记随手翻阅。
在东宫的师傅眼里,这些皆不是正统之书,他平日看得也并不多。
如今却觉得,字字皆是情趣,页页皆是绫枝的影子。
李御回到宅中书斋,拿起方才买下的书随意翻看着,他其实并未有特定的词句想看。
买下这几本书,闲了就翻看,也不过是为了在绫枝养山茶时,他能说出莫用井水之语。
这一闪而过,却无比清晰的念头惊到了李御。
他皱皱眉心。
这小姑娘无疑是有趣味的,但即便收了她,入东宫后也只是侍妾侧妃罢了。
他绝不允自己如父皇般,做出宠妾灭妻的荒唐事。
李御定定神,将书随手放在了下层抽屉中。
如今最棘手之事,还是这波云诡秘的江南官场。
虽人赃并获,但这只是第一步,最难的还是要将这些人盘根错节的关系摸清楚,如同修剪树杈般,哪个要除去,哪个必须保留,又要在何处安插属于自己的势力。
这些皆是牵一发动全身之事。
待陆郁来了,还是要好好商与一番。
李御铺纸,在给陆郁的信中大致交代了一番,写到最后,他侧眸掠过书案上的茶花,顿了顿还是写道:“阿郁,此番杭州之行,孤偶遇一女子,其人如一阙小词,细品之下甚有江南趣味。”李御在烛火下,心情甚是愉悦的提笔写道:“阿郁至,可与孤二三人同游太湖,而后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