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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越面颊微红,连忙停下抠手的动作。
于是在燕朝的王都中,那恐怖骇人的青蛟还是悬挂在城墙上,每日受剜肉之苦。
钟越白日里去处理宗门事务,晚上就来到城墙处陪伴长明。
在钟越看来,长明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受这三千多刀,钟越劝不了他,也干脆不再劝,每夜就陪伴在日渐虚弱的青蛟旁,听他整夜整夜的瞎扯。
长明之前暴戾张狂,哪里有这样示弱的一面。但是受伤势阴影,还可能是漫漫长夜,钟越总是跟个锯嘴葫芦一样一言不发,长明只好自己叭叭个不停。
有的没的都让长明叭叭了一通后,没得说了,长明就讲起了自己的过去。
将自己初开灵智、摸索修行的岁月一笔带过后,长明着重讲了一座城。
那座城有一个很大的湖,湖畔绿柳成荫,还矗立着一座座酒楼戏馆,人群络绎不绝,各色竹筏瓜皮艇舫船每日在湖面上来来去去。
还是一条大蟒的长明就栖息在湖底,春日里柳絮纷飞,湖水澄澈如碧玉,水中的大蟒会缩小身形,悠闲地追逐着撑杆在水面荡起的一道道涟漪。
船只靠岸了,长明也化出一个勉勉强强的人形。只是他修为不深,化出的人形鼻歪眼斜,左肩高右肩低,走到哪都遭人白眼。
他拿莲子跟湖边的小孩换糖人,小孩拿了他的莲子,却踩碎了糖人,唱着奚落他的歌谣嬉闹而去。
长明捡起糖块的碎片,放在嘴里,也尝不出甜味。
他是妖,不会有人的味觉。哪怕有人的样貌、有人的躯体,也不会是人。
长明便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城里来了修士,他们一眼便瞧出这条大蟒的身份,将他抓捕后架上高台,堆起柴薪、浇上火油,要以火焚之。
火烧起来,城里的人将这看作一场盛会,长明在火里痛苦扭曲,周围却叫好声不断。他的皮肉焦灼、筋脉剥落,被烧灼的咽喉连嘶叫也无法发出,火场边却是震天的锣鼓。
烟雾升起,却遮蔽不了太过刺眼的日光,明晃晃的天光下,火焰中妖物在无声嘶吼、火红的鞭炮四处炸响。
长明在火中是极致的痛楚,无数欢笑的人脸映在他的眼底,让这头尚且懵懂的妖物又惊又怒。
他们为什么笑?他们为什么开心?这些人笑是不是因为看到了他的痛苦?人为什么会因为他人的痛苦开心?
如果是因为他是妖物,那他变做人的时候,为什么也会受到人的驱逐打骂?人为什么要折磨他,人为什么要折磨人?
长明不懂,他只觉得人可恶,比蛇要可恶、比一切鸟兽虫鱼都要可恶得多,如果他继续当妖,他绝不会再化人形,绝不会再与人为伍。
火焰将这条大蟒烧得皮焦肉烂、眼看就要一命呜呼的时候,刺眼的日光却被一朵突然飘来的乌云遮蔽,伴着乌云前来的,还有一条货真价实的龙。
墨龙腾云驾雾而来,须发飘飞,身姿矫健,山川万物尽皆拜伏。
喧闹不止的人群跪拜在地,不断叩首,望向龙的目光虔诚专注。
火中的长明也是第一次看到龙,身处底层的妖物第一次看到高高在上的真神,龙的出现就是一场神迹。
他在高空中投下淡漠的一瞥,龙瞳淡漠,映着底下向他叩首的生灵——还有在火中挣扎的妖蟒。
遥不可及的真龙最终飞向高天,身影被云层遮掩,乌云不仅遮住了远处的龙,还遮住了太阳,风里也带上了湿润的气息——
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人们沐浴着真龙赐下的“甘霖”,一时也顾不上从火堆里偷偷逃走的长明。
长明带着一身伤回了湖底,在湖底修炼数十年,烧焦的皮肉脱落,露出了青色的蛇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