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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隐约听到了熟悉的嗓音,披着外套下床推开门。走廊上只有一排夜灯,顾医生贴墙直直站着,手上拿着病历夹,地面上四散着玻璃碎片,死者家属在他面前围作一圈大声质责。夜灯打在他脸上有极淡的光影,他低着视线,看不清表情。
护工小杜拎着扫把走过去想清理地上的玻璃渣,被情绪激动的死者家属重重一推:“一边去!”
毫无防备的小护工往边上一倒,被医生扶住了胳膊:“过会儿再收拾。”
小护工皱着脸往护士站走,经过我门口停了下来。
“是那个退休的教授么?”昨天刚下的手术台。
小杜撇撇嘴:“签手术协议的时候就告诉他们老爷子八十多了,心脏病,糖尿病,开过颅,做过支架,底子本来就不好,能下手术台都不容易,已经晚期转移了,还不如回家多享两天清福。几个子女看中老爷子退休工资高,非要做手术,吊一天命就多拿一天钱。尽孝的时候没见到人,现在又砸又摔的算什么?也就顾医师脾气好。”19岁的大男孩,心里不平,声音越来越大,引得死者家属盯过来,我赶紧拍拍他肩:“先去睡吧。”
小杜皱皱眉毛刚准备转身,忽然死者的小儿子上前揪住顾医生的领口往墙上重重一推:“好好的人怎么送到你们手上命就没了!你给我说清楚!”
我当时完全懵了,活了二十多年头一回看见患者家属对医生动粗,所以等我反应过来,已经跟着小杜一起冲过去了。许多围观家属看见动了手,连忙上前分开两人。
“你们怎么动手呢!!”小杜气得喊出来。
“我爸人都没了!”一个女人喊着冲了过来,我反应不及,让开了脸,仍旧被她一把推在了脖子上。医生拉住我的胳膊往他身后一藏,格住了女人又要推过来的手:“这里是医院!你们不要乱来!”
后来,就是短暂的混乱,我的视线范围内只有身前的白大褂,直到闻讯而来的保安控制住现场。再后来,连片警都赶到了。
“他们治死了人,还动手打人!”死者长子抓住警察的胳膊。
“明明是你们动手!”小杜揉着胳膊,脸都气红了。
“走廊有监控摄像,谁动的粗,可以去调录像。”顾医生转过头看着我,突然抬手点了一下我的下巴。
“嘶——”我才发现下巴被划了一道口子,出血了。真是无妄之灾。
医患双方连同片警都去了办公室,人**相继散去,我回到病房,安抚完林老师,坐在床上抱着被子发呆。约莫半个小时后,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我走了出去。
“你的下巴。”顾医生举起手里的创可贴。
“谢谢。”我接过来撕开,却发现走廊并没有镜子。
医生叹了口气,拿过创口贴:“头抬一抬。”
我僵硬地站着,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三更半夜,孤男寡女……摸了摸贴好的创口贴,清了下嗓子:“事情处理完了?”
“嗯。”他微微蹙着眉,面无表情地看着加护病房的门,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第一个走在我手上的病人。”
很多人都觉得,医生这个职业,已经看惯了生死,但是他们忘了,看到任何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我们的第一反应是悲悯,医生的第一反应却是救命。
对于死亡,任何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然而我们只是看,他们却得救。
我看向已经被打扫干净的ICU:“我叔公是个中医,他说过,救得,是尽本分,救不得,也是尽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