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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您也做了那么多年研究,知道这件事情早早地就被国内外专家盖棺定论,我就算再深入挖掘也还是那样的结果。甚至我找您拿到档案,也不可能找到我父亲。”
“我没有告诉董老师的是,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父亲的真实姓名,更别谈他是哪里人出生是什么时间。”
“在重复前人研究且又找不到我父亲的前提下,这个调查于我于国家,其实真可以说是没有价值。”
“我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完成童年时模糊的梦想,想知道我的父母是怎样的人。”
不知不觉喝完一瓶酒精饮料,苏白的外卖也到了,但外卖小哥只送到楼下。
苏白跟教授说声抱歉,下楼把自己点的大份三丝炒河粉提溜上来,打开塑料袋时教授伸向凉拌海带的手顿了一顿。
“您要不也尝尝?”苏白把盒子推到桌面中央。
“靓仔够上道。”教授笑呵呵地挑走一筷子河粉,“你继续说你的,我感觉你话没说完。”
苏白想给自己再倒点酒,却发现杯子已经被满上,试探地尝一尝,很浓郁的酱香型白酒。
“是矛台呢。”教授说,“让你光喝那什么水蜜桃,我也会愧疚的。”
这小老头挺有意思,苏白忍不住把一杯都喝完,绵软的酒液让他的话匣子再次打开:“我在北美留学的时候,为让自己不对汉字生疏,没事就会唱唱华语歌,也会写一点小说。”
“当然我是纯理科生考到社会学系的,如同一般人对理科的刻板印象那样,对文学不感兴趣。”
“所以我写的小说也不能被称之为小说,只能说是一个又一个零散的没有剧情的脑洞,但为了我自己的一点虚荣心,我通常都是跟别人说,我是在写小说。”
“我记得我有篇小说,讲的是某个世界里,人们长到十八岁后就会死去,而他们的影子则会代替他们继续活着。影子继承了原身的相貌性格和记忆,但因为缺少一样东西,永远只能是原身的影子,不能成为人。”
“小说的主角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他不甘心还有一年他就要死去而被影子代替,于是按照典籍里的记载,爬上他们村落东边的神山,在山顶叩拜一棵会说话的智慧神树,向它寻求救命之法。”
“神树说这件事情不是由少年本身所决定,而是由少年的影子决定。如果影子能保留着少年最宝贵的东西,那么影子就会变回少年。但神树并没有告诉少年,那是一件怎样的东西,只嘱咐少年要好好地随着心意记住自己成长的这些年,一切顺其自然即可。”
“那有其他人找过你吗?少年问神树。”
“有的。神树答。”
“那他们十八岁以后的结果呢?”
“有的活了下来,有的死去。神树说,但能找到我的人,活下来的是大多数。”
“当然少年活过了他的十八岁,并没有被他的影子取代。”
故事有些长,配了盘三丝炒河粉,和一半瓶矛台酒。
教授放下筷子,面前的下酒菜也吃得七七。八八:“大概就是没丢掉初心梦想一类的东西吧,很常见的设定。”
“你的意思是你十八岁以后,也没丢掉你想找寻真相的初心。”
“不完全对。”苏白脸有些红,喝酒上了劲儿,“是十八岁以后,都不曾忘记过童年的隐痛。”
“什么梦想啊,初心啊,都是冠冕堂皇的假物,糊弄别人的呢。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执着的东西是什么。”
“变成影子的人都试图通过遗忘或者得到,去抹平身为人时的创伤。那些没变成影子的人只是让自己一直痛苦着,依靠痛觉清醒存在。”
好半晌,他们都没说话。
教授新开了一瓶酒:“难怪,研究一个只会给自己带来痛苦的东西,确实在某种意义上是没有价值的。”
“小苏,你还不到三十岁呢,总是得给自己找出点儿价值,不然人生就太难了。”
“以前也是想着这么拧巴地过完一辈子,现在……不太拧巴了。”苏白顿了顿,下意识把空了的酒杯向前推了推,“麻烦您给倒满。”
“有酒就不拧巴?”教授别有深意地反问,“还是说有人陪着?”
苏白乐了,他脑子可清楚着呢,比什么时候都清楚。
“有人陪着。”他轻声说,“我倒不是让他治疗我的拧巴,他就在那儿,让我看着让我想着,我就能好好的。”
“那挺好。”教授倒满两只玻璃杯。
他们碰了杯,在一个普通的南国微凉的夜里。
司望觉得自己对于时间的流逝迟钝了起来,大概上大学之后,他更在意时间的分秒,而不太在意时间的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