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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他心里就舒坦了,像是终于把一个长期粘在心口的极为恶心的东西吐了出去。
第59章记忆的房间
余初再次平静下来,安静地趴在谭知静的胸口上,过了很久,突然说:“知静哥哥,这几天,我竟然……盼着你和你姐夫上床了,因为这样就不是我闯祸了,而是你对不起我。”他抬起头看向谭知静,“你觉得我坏吗?”
谭知静的眼神依然十分安宁,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问他:“余初,用一个词来形容你自己的内心,你用哪个词?”
“一个词吗?”一个词怎么够用?
余初努力地想,想了很久,剥开那些装饰的、障目的、繁杂的、不重要的一切,找到一个词,“愤怒。”
余初自己都没想到他最终找到的词是“愤怒”。
谭知静却是毫不意外,“第二个词呢?”
这次很快就找到了,“迷茫……”
“写日记吧,余初,把你想不明白的事都记下来,总能想明白一些。”谭知静凭借经验看出余初灵魂中压抑的疯狂,也是凭借经验向他提出建议,希望他能免受自己已经受过的苦。
“知静哥哥,你写日记吗?”
“以前写过。”
“我能看看吗?”
谭知静轻轻地笑了,“弄丢了。”
之后那只海鸥再次飞了起来,又再一次地恢复平静。谭知静锁骨下的那颗小痣静止在他的眼前。
也许他对谭知静这枚小痣的喜爱,就像谭知静对他的文身一样。
他喜欢这样的温情时光,趴在谭知静的身上,那枚小痣在他眼前,他的嘴唇稍微动一动,就能轻易地碰到。
余初回想过去时,记忆的画面会以不同的速度翻页,他不觉得那是不同的画面有着相异的长度,而是觉得是时间在不同场景里呈现出不同的密度,从而在他身上留下不同的花纹。
这种场景下的时间就是松弛的,留在他身上的花纹就如他落在那枚痣上的小吻一般舒缓。
与谭知静有关的时光形成记忆之后,深刻与淡薄就成为一种相对的感受。在那些过于深刻的记忆里,一切都随着时间急剧压缩,最终压缩到只剩一个眼神、深处的一次战栗、一句震耳的话,深深地刻进去。而这些没那么激烈的记忆,反而能从容地铺展开来,随着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无限地叠加上去,也能变得无比清晰。
一次又一次,补全光线,补全空间,补全身体,补全肌肤——尤其是肌肤。
有关肌肤,他总是过于依赖自己的视觉,然而视觉总是极为局限,只能看到眼前的这一小块儿区域,因为过于关注,这一小块儿皮肤像会旋转似的令他目眩,而周围的皮肤则混沌下来,尤其是他们挨在一起的部位,两人的皮肤像捱不住高温般持续地融化,彼此交融到一起,已经分不出这是谁的胳膊、谁的腿,也不再能分出哪儿是胳膊、哪儿是腿。
他恨不得在谭知静的全身打满格子,再在脑子里给他们标上序号。他也真这么干了,用黑色的墨水,不好洗;如果有永远洗不掉的墨,他会用那种永远洗不掉的。
谭知静变得清晰起来了,身体的每一处都规范地待在他织就的格子里,比平时还迷人。黑色的线条印在皮肤上,就像余初的文身,印着黑色线条的手指在江水与海鸥上经过。
谭知静也端详自己,举起胳膊,在眼睛上方缓缓地转动手和上臂,和余初一起看那些格子随其旋转。
从第一格到最后一格,余初挨个记忆,肯定不会遗漏。他到现在都记得左眼是在哪个格子里,右眼是在哪个格子里,那一双深邃的眼睛如何幽寂而疯狂地注视着他,看他在嘴里念念有词:“五十六、五十七……”他越念越高兴,因为他确信他们的这种举动不正常,也确信别人不这么干。他还确信知静哥哥喜欢。
那时他怎么能想到,他们真的只有那一个暑假。在这件事上,谭知静不是逗他。
一个格子再加一个格子,几百个格子,最终构成谭知静完整的皮肤。
他记住皮肤,记住床单的图案,记住温度,记住空气中的气味,记住枕套的柔软,记住床垫的弹性……所有这些叠在一起,最终出现一个永久的时空,一个完整的房间,一张完整的床,一个完整的人。日后如果有类似的光线、气味,或是声音,从他眼前经过,那些记忆便会出来,领着他回去。
夏天对余初而言,便成为这样的记忆,一个随时都会被带回去的屋子,一张随时都能躺下的床,一片随时可以趴在上面的坚实的胸膛。他趴在谭知静的身上,两具身躯以最纯真的姿态依恋地叠在一起,欲求都已得到满足,皮肤也安静下来,他轻轻地吻那浮于皮肤上的小小的、浅棕色的小痣,谭知静的手指埋在他的头发里,轻轻地揉。他全身都懒懒的,不用动,只有嘴唇不时地撅起来,一下、一下地碰上去,就像谭知静的手指,也懒洋洋的,揉一下,停了,过一会儿又继续。
只有夏天能让人这样,完全地用皮肤去贴附另一个人的皮肤,用身体依托着另一个人的身体。闷热的空气,透过金色的窗帘照进来的暗金色的光,暗金的光线下如蜜一样细腻甜美的肤色。格子花纹的床单,床单淡淡的柠檬味的香气,颈侧令人陶醉的气息,皮肤之下的坚韧,身体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热量,汗水,心跳声,手掌划过濡湿的皮肤,掌心下有力的律动,门外的猫叫,老空调的噪音,急促的低喘,轻吻和深吻,热切压抑的呼喊,余初,小初,初初……
因为这个房间是由一次一次的记忆叠加而成的,让余初产生怀疑,那天谭知静真的和他说了那么多话吗?那些对话到底是发生在一天里,还是由很多次对话拼接而成的?或许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他们的时间总是那么少,而谭知静总是那么喜欢沉默。
后来他开始写日记,写第一笔前,笔尖在纸张的上方凝着,无数激烈的回忆在他的脑海中疯狂搏斗,洪水般将他吞没。但真正写下第一句话后,回忆就拥有了河道,有序地流淌起来。他写道:“那天,他救下鱼丑丑。”
那些话当然也都写了下来。那些话,似乎就是谭知静和他说过的所有的话了。
那些话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第60章嫉妒
及至九月的一天,余庆春要带余初提前去一趟省会,他约上了余初大学的校长,要请校长日后对余初多加照顾
自那一巴掌后,余初明明白白表现出对余庆春的疏远,他时刻准备好回到总被毒打的日子,其实早就盼着鱼死网破,就是不知道死的会是哪条鱼。
可余庆春反倒谦卑起来了,连妈妈都意识到他们的变化。三个人共处一室的时候,那双曾和余初一模一样、而今却大不一样的美丽的眼睛,就总是不安地从这个人移向那个人,又从那个人移向这个人。余初心里憋着火,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