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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知静沉默了一会儿,敏感地问:“他那次为什么打你?”
余初耸了下肩膀,用不在乎的语气说:“他就是想打我了,不需要理由。”
后来,谭知静的手好得很快。只要不那么经常地洗,伤口总会愈合。他洗手,洗的是粘附于精神上的焦虑,无论他洗多少遍手,都不能让他的精神更自由。但余初可以。他洗手是自主发起的惩罚,一经开启,他本人也无法使其终止。但余初可以。
余初一直想再回那座城市一趟,去看一眼鱼丑丑。但他在家里休养了几天,把假期用完了,学期末事又多,还得赶论文参赛的截止期,比之前更忙了。可要说真忙到连一天的时间都抽不出来,似乎也并非如此。
有天,谭知静给猫倒猫粮的时候,冷不丁问余初:“你是担心鱼丑丑不认你了吗?”
余初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谭知静偷看了自己的日记。不过他的日记一直藏得很好,谭知静不知道。
“猫记性不好,都这么多年了,多半是不认识我了。”他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
谭知静喂完猫,走过来对他说:“余初,丑丑现在真的过得挺好的,你去看看它。”
谭知静开车带着余初回到了那个地方。
那座城市,他们相遇的地方,也是曾经困住他们的地方。他们那个城市的孩子们,从小认真学习,就是为了长大以后能离开那个地方。他们那个地方的年轻人努力奋斗,就是为了迟早能离开那个地方。他们那个地方的市长副市长,将一条最显眼的公路拆了修、修了拆,也是为了能离开那里,去更高更远的地方。
那座城市,他和谭知静也相继离开了。他们把鱼丑丑留在了那里。鱼丑丑在他们曾经的监牢里找到自己的乐园。他比谭知静幸运,他一直不敢回头去看的那个,这些年安然无恙。
他们看见了鱼丑丑。
鱼丑丑果然已经不认识他们了,竖着尾巴优雅地从他们面前经过。这是一只异常神气的猫,走路时都像是昂着头,毛皮油亮顺滑,个头也比从前大了很多。冬天很少能见到这么神气的野猫。
谭知静看见鱼丑丑依然很想笑,余初依然很爱它。
他们还看见鱼丑丑的小弟,跟在鱼丑丑后面,乖乖排着队等鱼丑丑给它们舔毛。谭知静记得余初以前给他讲,猫是地位高的舔地位低的。那时候是十八岁的余初,用那双十八岁的眼睛看过来,看着自己笑,舌尖在自己胸口上轻舔一下,一脸狡黠地说:“知静哥哥,现在你是我小弟。”
鱼丑丑和它的小弟们声势不凡地离开了,余初目送着它们,问谭知静:“你看它走路姿势像不像老虎?”
他们把这几年新出来的关于老虎的纪录片都补完了,谭知静说:“像。”
厂子依旧是橡胶厂,只不过易了主。
谭知静指给余初,那里是车间,那里是办公室,那里是仓库,那里是工人宿舍。仓库的外墙上有燃烧过的痕迹。
这个厂子经历过一场又一场的劫难。谭知静的父亲被和自己兄弟相称的合伙人骗过,被欠下巨额债务不还过,被一条又一条突来的政策打垮过。好不容易终于有了些转机,又来了一场火,顷刻间什么都没有了,又是从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