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情随口应道:“噢。你那地儿幽森森的,说不准不是遭了贼窃,而是夜游时将供物不慎打跌……”他心里想,他头痛时,还恨不得将脑壳子敲开。祝阴这小子转侧不安,又与他何干?
他不过信口一说,一抬眼,却见祝阴暗着脸向着他。许久,又低下头去,擦起坛场中的铁罐了,道,“祝某听闻师兄道术一绝,占梦、解字技艺炉火纯青,冒昧求问您,可能替祝某将近来缠身噩梦解上一解?”
“呸,你听谁说的这话?”易情正理着幢幡,听了这话,大吐舌头,忍不住扭身看向祝阴,“我学艺不精,师父常拿这事拿纸伞抽我呢!”
祝阴扬唇一笑,脸上总算多了一丝血色。他笑起来时如落沉枷,二人间僵冷之气稍减。祝阴上前一步,问:
“师兄莫要自谦,坊间常传您占术高明,您能替祝某占一占夜梦么?”
易情巴不得与他撇清干系,一口回绝,“不要。”
红衣门生却不依不饶,凑近前来,显有相央之意。“天廷灵鬼官都如此求您了。师兄,您连听上一听,都不肯么?”
他愈是近前,易情便只能后退。不知觉间,后腰已撞上了八仙桌沿,脊背上烧灼似的发痛。易情浑身觳觫,低头一望,却见桌上密密地刻着些符图,是驱鬼的天心正法。
左右尽是法剑、令旗,多篆着秽迹咒。易情看得头皮发麻,他这只小妖若是碰了,多半是会被烧成灰烬。祝阴将两手撑在他身旁,两臂犹如囚笼,将易情锁住。红衣门生盈盈一笑,压着声儿道:
“师兄,求你了。”
易情头昏脑胀,这一世他分明打定主意要与这师弟划清界限,怎地这小子却如牛皮糖似的黏上来了,比上几世都要难缠?
祝阴的指尖在落灰的供桌上打圈,“这段时日,祝某常梦见天坛峰突地飞起,不知何踪…”
“突地飞起?”易情只觉莫名其妙。
“是,就是整座山头腾空而起,倏地不见了。”祝阴认真点头道。“师兄,在您看来,应作何解?”
若是这梦频频于夜中出现,说不准真是神灵谕诏。易情摩挲着下巴好一会儿,神明的心思反复无常,他也有些猜不透,便索性信口胡诌。“我猜,这古怪梦是不是同灵鹫峰有甚么勾连?若是按解字的法子,那便是‘峯与山绝,辵路疾行’,合在一起,便是一个‘逢’字。”
祝阴愣愣地道:“‘逢’字?”
易情艰难地扭过身,小心地避开桌上的天心正法纹,摆好沙盘、乩笔,语气平淡:“约莫是你…近日会同旧人重逢罢?”
“旧人?不知是哪一位?”
“我怎地知道?”易情朝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皓齿,“兴许是你的哪位老相好,也许是龙驹、白石,又或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位神君大人……”
听到后四个字,祝阴忽而如霹雳降顶,猛地一颤,手里的手铃突而落地,迸出一串颤心的铃音。
铃声有若冰玉崩断,易情亦觉心惊。举头一看,却见祝阴面白如雪,口唇战栗。良久,他艰难地道:
“你…您怎么知道……”
易情后知后觉,这一世他不曾入过祝阴的石室,未见到这小子供奉文昌宫第四星神君的神龛。望见祝阴忧思劳顿的模样,不知觉间,他竟忘了要同这厮断缘的事儿,对祝阴道,“我随口说的,别挂心上。算啦,我替你降卜一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