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祝某将都梁的药丸子带来了,是治您的头痛的。”祝阴说,声音渐弱,似是要在雨声里湮没。“祝某听师父说,您夜中时而头痛,夜不成寐,所以…”
过了许久,他又开口问道:“师兄?”
“您醒着么?祝某可是吵着您了么?”
岂止是吵,简直要比外头不歇的雨声还要教他意乱。易情捂着耳,慢慢倒在茅堆上,缩进蓬草里。
祝阴仍在门外低语,“祝某不知您为何忽而生气,约莫是您初上山的那时,祝某对您捉弄得紧了罢。说实在话,祝某见您是妖鬼,名姓又曾在降妖剑脊上留下,初时对您十分厌恶…”
他说了一会儿,又顿了片刻,似在摇头,“不对,如今也不得说已全然释怀…”
昏黯的夜色里,祝阴立在茅屋之前,秀眉缓缓蹙紧,似是意乱之极。他是灵鬼官,身兼降妖除魔之职。师兄是妖物,且又是赌约里神灵叫他杀死的罪人,他本该十分欣喜,径直将易情除去。
可易情并非罪大恶极之妖,还豁出性命替灵鬼官将大力鬼王除去。若说降妖剑只斩邪佞,又怎斩得了善人?祝阴近日来愁思九曲,便是为这缘故。
祝阴叹息着道,“但师兄不是恶人,祝某已然知晓。如今祝某为自己先前的无礼向师兄赔罪,还请师兄海涵。”
他蹲身下来,将头低垂。骤雨之间,水珠滑过乌发,沾湿了净白的面颊,他恳切地低语。
“师兄,您莫要再生祝某的气了。身子要紧,还是早些用药罢。”
茅屋中全无动静,仿佛空无一人。
祝阴静待了片刻,忽而一咬牙,站起身来。流风裹上他的指尖,他将手伸出,欲要以风掀开柴扉。
可就在手触及门页的一刹,他突而如遭霹雳,猛地将手缩回。低头一望,只见指尖如遭烈火灼烧,已然变得焦黑。清风畏怯地后退,回到他身旁打着旋儿。插销处竟是贴了副秽迹符!
祝阴被秽迹符灼伤,惊愕不已,捧着手愣了半晌。旋即又一狠心,再度叩上门扉,“…师兄!”
秽迹符化作烈火,绵延的火蛇从柴扉隙里游出,将他的手灼痛。
叩门声接连响起,像飘落的雨点,时而骤急,时而轻微,可过了一会儿,终究是歇了。
易情用血在布片上画了只眼睛,弹指将布片儿掸向窗外。布片像只蝴蝶般翩舞,落在积水的墙脚。借着那只画出的眼睛,他得一窥窗外动静。祝阴在茅屋之前茫然地立着,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良久,他似是终于死心了,低下身来摆弄了好一会儿,将纸包叠齐整了,郑重地放在门前。
“祝某走了,明儿早会再来,给师兄送药。”祝阴低着脸,说。
布片上的眼睛望着他,看他迷茫地踏进雨里,漫天雨珠子欢喜地劈头降落,将他淋得浑身水漉,雨雾将他的身影遮掩。
易情伸手往虚空里一抓,布片上的血痕散了。他阖上眼,却一夜无眠。
——
初日东升,袅袅苍烟中金鳞万点。
微言道人正猫在鼎炉边烧火,他行的是服饵之道,心中最盼一事,便是炼得能生死人、肉白骨、得仙道的还丹,可如今易情重伤回观,他便不得不改炼救急的太一神精丹。
迷阵子站在一旁,往丹炉里倾朱砂、朴青,呵欠连天。他眯着眼将雌黄倒进炉里,捂着鼻道:“道人,大师兄如今怎样了?”
胖老头儿吹着火筒,忿忿道:“怎样?他还能怎样?若是他四体康健了,还轮得着咱们给他烧这些破烂玩意儿吃?”
“道人,您也说您烧的是破烂玩意儿了,多半是不起效的。”迷阵子张口打了个大呵欠,仿佛要撑掉下巴,“不如咱们便随便烧块炭渣,给大师兄吃了罢。反正他的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但我却急着要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