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差点死掉的人,身上没有力气,嗓子也哑了,一开口,简直比专门等着吃腐肉的黑鸟叫声还要粗噶难听。
那少年一个箭步窜上来,单手就将他凭空扯起,皱眉道“你知道你的姊妹都已经死了吧。”
他似乎并不知道何谓迂回,张嘴就丢出实情。
话音未落,却见那被自己带回来的少年已经浑身起抖,两行眼泪顺着脸颊冲出两道明显的沟壑。
少年见惯生死,却唯独不擅长应对人哭,当即有些无措的眨了眨眼,一松手,齐远就啪嗒跌了回去。
他哆哆嗦嗦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抱着膝盖,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死了,都死了,只剩自己了……
少年叹了口气。
他们到时,一言就看见了人群中狼崽子一样的小子,分明是干干瘦瘦的一条,可一双眼睛却亮的吓人,仿佛能用那双眼睛在你身上戳一对窟窿。
他没持刀的一只手中还死死抓着一具早已失去温度的小小的尸体,抓的是那样紧,以至于为了将他尽快带走,少年不得不先将他的手骨掰断。
这小孩儿身后一共有三具尸体,其中一具身上已经爬满蛆虫,另外两具,也已开始腐烂……
行军途中,顺手救人倒还罢了,但若要再带着尸体,那是万万不能够的。
本来将士们便是马革裹尸,死了就地掩埋,他们这些人,对生离死别远比寻常人看的更开些。
少年有些苦恼的抓了抓乱蓬蓬的头,才要搜肠刮肚的说点什么,帐篷外却突然响起乱而有序的脚步声、战马嘶鸣声、有节奏的擂鼓声,他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眼神也如换了个人一般涌上冷酷。
“报少将军!”一个士卒冲入帐篷,抱拳道,“敌袭!”
“走!”被称作少将军的少年毫不迟疑迈开大步,顺手取了头盔,眨眼就出了帐篷,翻身上马,“杀!”
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震得齐远一哆嗦,叫他连哭都忘了。
他怔怔的听着马蹄声远去,感受着身下大地的微微颤抖,过了会儿,才回过神来,用完好的那条胳膊撑起身体,慢吞吞的挪到帐篷口,只一眼,就忘了呼吸。
此时约莫正是清晨时分,天边还有夜色未散,营地各处的火把已经熄灭,他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灰突突的帐篷,已经带了燥热的风肆无忌惮刮在他脸上,混合着干的叫人嗓子冒烟的土味,带来令人心悸的腥甜。
远处空气中浮动着漫天沙尘,那是大批人马辗转腾挪间特有的景象,造就沙场特有的苍凉悲壮。
留守士卒一早就现了这探头探脑的小子,只瞧了一眼,确认是自家少将军带回来的人后便不再关注。
齐远好像魔怔了一样,就这么傻乎乎站在帐篷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烈日升到正中,又慢慢往西滑去,地上热度有增无减,烤的人面皮上直冒油。马蹄轰鸣再次由远及近响起时,有率先归来报讯的士卒嘶哑着嗓子喊道
“大捷,大捷!”
留守士卒们一阵欢呼,齐远也不自觉被感染,用力抿紧了嘴唇。
又过了会儿,那个救了他的少年将军带头骑马归来,那身本就有些破旧的铠甲上厚厚盖了一层血污,半边脸都成了红色,只有一双虎目灼灼亮。
见他看得出神,一个士卒主动道“那是少将军,咱们庞元帅的次子,别看才十四岁,但已有万夫不当之勇,来日必然是一代名将!”
说这话的时候,士卒打心眼儿里透着骄傲和敬仰,看过去的眼神,也如同在仰望神明。
齐远怔怔看着那被将士们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的少年,偷偷在心里念了句庞将军。
他的年纪比所有将士都要小上许多,可举止从容大气,带着稚气的面庞上无时无刻不散着一种令人下意识追随的冷静气势,或许就是这样,那些年纪足够做他爹的老兵老将们也自愿听从调遣,如今打了胜仗时,又流露出一种混杂着敬重和欣慰的神色,既像看上官,又像在看自家后辈,满是慈祥和感慨。
那小庞将军与众人说笑几句,也不知是谁嘟囔蛮子血臭,便提议去营外河里洗澡,小庞将军当即应了,随手将缰绳丢给随从,转身带众人去了。
齐远像是着了魔,竟也呆愣愣跟着往前走。
有将士瞧见了,低声对小庞将军耳语几句,后者转头一看,笑的露出口中白牙,朝他招招手,“正好,你也来洗一洗。”
众人便大声笑起来,许多膀大腰圆的健壮将士扬起蒲扇般的大手、扯着铜锣一般的嗓子叫道“你小子也不赖,走,走走,一起去!”
这小子那股不要命的狠劲儿是上过战场的人最欣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