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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这张画恰恰如此,画中的高山繁密苍茫,浑厚滋润,所用的长披麻皴笔法清润,却又以中锋为主、落笔粗犷,尤其是长披麻皴兼秃笔混点打苔的技法,乃巨然独有。
此外,这张画还另有一行题跋,上题“巨然画溪山兰若”,末尾署了一个“黻”字。“黻”乃宋代书法家米芾的初名,有此题跋就表示此画曾被米芾收藏或鉴定过。米芾离巨然的年代不远,又是“宋四家”,有他的题跋,也就增加了这张画的真实性。
晏初水年少学书法时,黄珣曾教过他,米芾早年以“集古字”习书法,作品深受唐代书法家的影响。细看这一行字,不仅颇有唐风,更有米书中惯有的欲左先右、欲扬先抑的体势,每一个字都极为传神。
一想到黄珣,他不免又想起许眠,尽管目光还落在画上,思绪却回到了两人最后的对话。
——是因为一张画……
——什么画?
——我也不知道那画叫什么,外公只说是宋代的,画的是云眠山暮春时节的景色……
没错,就是云眠山啊!
连日的疲劳、吵杂的环境,还有突如其来的鉴定,都不及这三个字给他的冲击更大。
他先前是懵,现在是又清醒了!
他、要、回、家。
立刻,马上!
王随瞧出他神色不对,侧身问殷同尘:“你家晏总精神不太好的样子,还能鉴画吗?”
殷同尘何尝不是一脸忧愁,“是不太好……”
“他不会翻车吧?”
纵然有过同仇敌忾的瞬间,倒也不影响王随此刻的落井下石,一想到瀚佳去年败诉时,掏给晏初水的那笔巨额鉴定费,他就觉得自己也不算是坏心眼了。
殷同尘摇摇头,“你不了解晏总,他越是精神不好,越是干一件事最拿手。”
“什么事?”王随问。
“疑神疑鬼。”
“???”
没人比晏初水疑心更重,自然也没人比他更适合鉴定书画。
果不其然,晏初水重新戴上他的金边眼镜,像是在一片混沌中看见了一束光,他拨开人群就向外走,何会长不明所以,急忙叫住他:“晏老弟,你这是要去哪?”
“回家。”晏初水回答。
“那这画不看了?”
别说是何会长,围观群众也是一头雾水。
晏初水停下脚步想了想,即便他心急如焚,也不能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毕竟墨韵也是拍卖协会的理事单位。
于是,他给了何会长一个天大的情面。
“假的。”他说。
全场哗然。
何会长满面的红光刹那转绿。
“怎、怎么会是假的呢?”何会长显然不接受这个结论,一把将他拉住,“我岳父可是花了一百七十万买下的,还找专业机构鉴定过,作画用的绢也是五代产的。”
讲真,晏初水是有些为难的,按说他从不免费给人看画,眼下他不仅看了,也说了真假,难道还要他解释不成?
无奈何会长紧紧攥着他的衣袖,晏初水试了几次,都未能挣脱。
“米芾的题跋是假的。”他叹了口气,飞快地回答,“那几个字是从米书《苕溪诗》中挑出来精心模仿的,你可以找《苕溪诗》核对一下,怎么可能每个字都和之前写过的一模一样。”
鉴定一张字画为真,需要全方位的考证,必须每一处都为真。而鉴定一张字画为假则简单一些,因为只要有一处假就可以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声质问:“你就看了这么一下,就知道是《苕溪诗》里的字了?”
何会长缓缓松开手,似乎也在等他回应。
晏初水静默了一会。
他是很喜欢欣赏书画,也擅长鉴定真伪,但他最不喜欢的部分就是解释这种没有技术含量,却质疑他专业能力的蠢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