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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衣上来拽她,“太太往边上坐一些,这里滴水呢。”
梦迢斜仰了头一望,又将那枯枝望住,继而发呆。脑子里也没有具体在想什么,她时下没有想要去认真琢磨的事情,好像一件也不值当搁在头脑里打转。
倒有一件想忘的,然而老天爷就这样与人作对,越想忘记的,越是记得。她每日想起来要忘,如同是把这件事拣起来又巩固了一遍,记得又更牢实了些。
那片残雪挂在枝头,消融成水,砸进池子里,泛起一圈圈涟漪。涟漪翻一翻,翻成浪涛,在天南地北的长河中,扑哧扑哧拍着船板。
越往北行,越是风寒天冻,有时候河上结冰,董墨的船不得不泊岸两日,等冰破了再启程。董墨下船来走走,岸上风雪连天,不见一点人烟,白茫茫的,风四下邅廻,呜咽得犹如走兽的叫声,又像是在他胸腔里迂回。
如此走走停停,竟然年关前夕才到北京。街上灯市早开,一溜要开到元夕才罢。但见闳崇楼宇,富丽堂皇,塔焰灯火,争辉交映。街谈巷议,爆竹嬉声,百戏杂耍,车马阗咽。
府中亦是笙乐袅袅,欢声隐隐,按往年惯例,年前两日便开了戏饮宴亲朋,几个班子每日午晌开戏,轮着直唱到元夕后才得散。
董墨先往老太爷房里拜见,小厮说阖家皆在后头大厅上听戏,跑去禀报,落后一会回来,尴尬着脸色打拱,“三爷,老太爷吩咐,叫您在这里跪着,等他训话。”
他在兄弟姊妹里排行第三,府里称三爷,无论如何在排名上是有个名分的。他颔了颔首,解了斗篷递与小厮,膝慢落着跪在廊下。
时值一更天,风紧雪重,小厮眼看不过,去笼了个火盆来搁在跟前,搓着手跺着脚,“三爷回来吃过晚饭没有?”
“下船时找了家酒楼用过了些。”
小厮蹲下来在偎着火盆烤手,低着声议论,“告诉三爷一声,您在济南的事被参到朝里,老太爷生了好大的气。大老爷还在老太爷跟前抱怨,说什么,‘我们董家出了个这么败坏门风的东西,往后在朝中还有何颜面见人?’况且吩咐您到济南去办的事没办妥,老太爷更有气生了,在家躲了好几日的病没去内阁。”
董墨斜剔起眼,牵动着嘴笑笑,“我在济南的私事,皇上有意顾着朝臣体面不宣扬,怎么会带累大老爷在朝中无颜见人?”
“还说呢。”小厮舔舔冻裂的嘴皮子,搭过脑袋来,“大爷,恨不得给您满世界宣扬去!那日在凤香楼请客吃酒,也不知是真醉还是装醉,趁着酒意,将您的事都挥洒了出来。现如今满北京城谁不知道?他,是给您招笑话呢。您可留点神,老太爷老太太跟前他也没少煽风点火。”
世家大族就有这点不好,人口繁杂,无事时谁也想不起董墨,但倘或他有一点半点不好,那些眼睛就都搁到他身上来了,要在他身上寻出更多的不好,以此颠覆他靠一己之力闯荡出来的一片天地。
他同家中别的兄弟不一样,四个兄弟皆是靠家中之势在各衙门讨的差使,身无大才,终是不高不低地闲混着。
他是堂堂正正的科举进士出身,走的是脚踏实地之路,二十来岁连番举功,从默默无闻升到了三品都察院副都御史,跻身于那些老态龙钟的大人之列。
这迥不与人的仕途之顺达难免招人嫉妒,最妒他的,自然是他那位长兄。老太爷倒还好,不至于苛待他,也并不优待谁,他官做得久了,一贯的策略是谁有用便用谁,不惨半点私情。
如今董墨在济南失利,老爷子在楚沛面前跌了脸面,又觉董墨是个无用之人,自然有气,生等着董墨在廊下跪到三更天,他才蹒着步子姗姗过来。
来也板着脸,叫两个丫头搀扶着,稍稍提了提拐杖,转进屋去,“进来说话。”
董墨那双膝盖不知是跪的还是冻的,早麻木得拔不起来。守着的那小厮搀了一把,送他进屋,又出来阖上了门。
老太爷陷坐在书案后头,佝偻着背,微乜他一眼,“你倒还有脸回家,董家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我在内阁周旋着派你到济南是去做什么的,只怕你乐得忘在脑后了。”
“不敢忘。”董墨膝盖有些打颤,强稳着躬腰作揖,“我原本也以为可以趁济南的盐务亏空,将楚沛拉下马,可如今看来,在皇上那里,楚沛还可用。皇上……”
话音未落,老太爷的拐杖便连番敲地,“分明是你无用!”
其实失利的缘故他晓得,只是总不能怪到皇上头上去,也不好自悔自己急功近利,只好一味推到董墨身上,“你还敢分辨,你与那个什么女人的事情都给人家参到皇上面前去了!一个女人,你是没吃过没见过?饿狗似的着了人家的道,你还有脸跟我说什么‘楚沛可用’!我看是你不堪用!满朝文武,竟皆赶不上个谄臣奸佞,简直是江山之大不幸!我董家这么多子弟,却无一可造之材,也是我董门之大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