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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迢晨起就听见管家来报说孟玉大约是晌午进城,去衙门一趟,下晌就能归家。她也不是刻意躲出来,真是碰巧,庞云鹏到历城来了。
一个女人与一个男人,没有爱,没有利,没有血脉的牵制,终归是不能持久的。梦迢扯着一枝黄香木,心里忽然有种脱胎的茫然。
庞云藩正打月亮门下走进来,站在那里喊了她一声:“梦儿,晚饭我买来了,咱们进屋吃饭去。”
他身后跟着个小厮,两个人各提着个四层髹红大食盒,食盒上挂着酒楼的木牌子。彩衣迎来帮手,三个摆好饭,彩衣与小厮到外院去吃,庞云藩又立在门首唤:“梦儿,站在那里做什么?快来,还热着呢。”
梦迢丢下花枝进去,庞云藩搀着她的胳膊,一齐落到案上。梦迢一瞧满桌子的碗碟,总有七。八样菜吧,惊了一下,“你买这样多做什么?咱们两个哪里吃得了?”
“我猜不准你喜欢吃什么,他们家的好菜我都要了一样来。你坐,我还打了壶荷花酒,酿得淡,有些清甜,你们女人最爱吃的。”
说着给梦迢筛酒,水光映在眼中,成了四下流溢的相思意,“好容易趁着给布政司押税银的功夫来一趟,不然这两个月我还脱不开身上来。”
“家里忙还是衙门呀?”
“都忙。”庞云藩搁下酒壶坐在她身边,有些难以启齿,想一想,到底说了:“实话对你说吧,家里夫人有孕了,我不想瞒你,你不生气吧?”
梦迢倒要拿出副生气的态度,将眼微乜,“我说呢,这段日子信也不见你常来,敢情是有了大喜事,就将我抛在脑后了。”
庞云藩忙分辨,“这是踹我心窝子的话!没常来信,并不是为这个,是为了收税的事情。又想着要押银上来,不日就能相见的,就没来信。”
“没把我抛在脑后,那我托你的事情呢?”
庞云藩刚提起箸儿,又忙放下,往怀里掏出几张抄录下来的契书,搁在桌上给她瞧,“我怕说得不仔细,你不放心,就将契书都抄了带来。上头多少银子,几时付定钱,几时结完,多少银子,多少盐都是写得清清楚楚的,喏,你瞧,连商户的姓名我都抄了。你要分孟玉的家产,一样一样说给他,不怕他抵赖。”
“抄来的?”梦迢不禁攒眉,“抄来的也不作数啊。”
“又不是要对簿公堂,怎么能不作数呢?不过就是叫他清楚,这些银子你心里都有数,他一分一厘也遮掩不过去。至于你想要多少,那在你,只管开口向他提。”
“原契呢?你怎的不拿给我,抄来抄去的多麻烦。”
庞云藩望着她笑了下,“不是我信不过你,实在是这也是与我性命相关的事情,我怎能带在身上随意出入?要是在路上丢了,给谁捡了去,我岂不是连脑袋也丢了?你不过是分他的钱,抄来的也是一样。”
梦迢只得笑着附和,妩然一眼含睇过去,“也不错,谨慎些是好,谁叫你们做的都是没王法的勾当。罢了,我有这个也能对付。谢谢你,等我分了银子,往后跟着你,这些钱也就是你的钱了。”
说着折入怀中,两个刚要举斝相碰,谁知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传来。梦迢心吓一跳,忙躲往卧房里头去,庞云藩则起身到门首查看。
这电劈火闪的一会功夫,但见月亮门下呼啦啦涌进来好些横刀差役。冷不丁瞧见这阵仗,庞云藩只想是孟玉捉奸来了,四下里望一望,矮花低草,无处藏身,只得又向月亮门干望两眼。熟料进来的倒不是孟玉,却是新来的巡抚董墨。
庞云藩脑子里霎时杂乱无章,心道他来做什么?一个晃神,董墨已立在身前,未穿补服,只穿一身天青色鱼鳞纹的圆领袍。庞云藩蒙头蒙脑地作揖,满脸惶恐,“董大人,您这是?”
董墨只是冷眼轻笑,语调不急不缓,“据孟大人说,你与他的夫人私通,他顾忌你是泰安州的知州,只怕他亲自来,无人作证,日后有什么说不清,只好请我给他做个主,求个公允。庞大人,恐怕你暂时回不了泰安州了,得在历城多滞留几日。”
说着,向后招了招袖,“来,将庞大人请到县衙小住。”
那庞云藩一颗心直坠地府,身子也耷拉下去,叫两个差役架着走。回首一望,董墨却脚步轻松,悠然地从石蹬走上去。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盼几番(七)
黄昏欲断,蜜合色的窗纱投射进来一片夕阳,比日出时更红。那光如火,烧在髹黑的案上、碧青的帐上、黄粱的一角,以及董墨天青色的圆领袍上,照明上头兰草的暗纹。
梦迢才刚分明听出是他的声音,然而仍然藏身起来。不是害怕,倒有些玩游戏的心态,忐忑地等着他将她由黯败的角落里一把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