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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利多西没想到失宠的日子会来得这么莫名其妙。米开朗琪罗是他的好朋友,两人对艺术的见解十分投契,阿利多西也是米开朗琪罗在梵蒂冈为数不多的盟友(布拉曼特等人此时已经和米开朗琪罗公开过不去),正是阿利多西向教皇推荐了这位高傲自大、喜怒无常的大艺术家。米开朗琪罗的实力深受尤利乌斯的青睐,他“得宠”了,阿利多西也是受惠人之一。结果米开朗琪罗最终还是没控制住脾气,教皇的怒火无处可发泄,只能把举荐人阿利多西叫来斥责。教皇的迁怒影响力比旁人都大,阿利多西因此好几个月没能回梵蒂冈,只能老老实实呆在帕维亚,安分守己地主持教务。
暑气此时已经降临在罗马城,从6月到8月,酷热难耐的夏天让罗马人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做什么都容易沾一身汗水,洗澡也是奢侈的事情,寻常人家无法每天洗澡,这样被汗水打湿的衣服只能贴在身上让它自己风干,衣服上很快就积累了浓郁的臭味。
约拿干脆把上衣脱光了干活。他光着膀子露出结实壮硕的肌肉,厚实的胸膛像城墙,皮肤也是烘烤过的苦亚麻色,又深又沉,十分健康。杜乔看得咋舌,手指差点被铁钉扎破。他本来也想脱衣服,但是对比一下约拿的身材,他很不好意思地停下了脱衣服的动作。
夏天雨水多,约拿的木屋漏成了漏斗,屋子里地板、桌面、被褥都是湿的,放多少陶罐都接不过来。往年约拿没有闲钱修理屋顶,只能姑且用油纸盖一盖,但油纸能挡住小雨,一旦遭遇暴雨天气很快就会被打破,不是耐用的防雨材料。今年由于接下了梵蒂冈的案子,约拿攒下了一小笔钱来修整房顶,他重新购置了木材和毡垫,决定翻新整个屋顶。
杜乔自荐帮忙:“亲爱的,毡垫可以再厚一些,既然翻新干脆做好点能用得久。”
约拿从他手里接过毡垫铺在屋顶作为第一层内衬。他很不习惯杜乔这个称呼,显得浑身不自在,也不搭话。杜乔一开口他就像被烫伤了脚掌的动物惊得耳朵尖微微颤抖。
“你怎么了?”杜乔发现了他的通红的耳根。
约拿抿唇摇头,满脸晦气:“少说话!”
杜乔觉得他的表情很有意思:“我不说话,你总觉得我是不是不高兴,我说话你又嫌我吵闹,你这个人真是的,怎么这么矛盾。平时自己一个人呆着闷就算了,有个人陪着你就多说说话嘛,本来你也不是这么内向的人呀。”
约拿好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内向的人。”
“你喜欢去酒馆,明明就是喜欢热闹的气氛不是吗?”
“那只是酒馆的酒不错罢了。”
“晚上我们也可以一起去酒馆喝酒呀,怎么样?我和副主教报备一下,今天晚上晚点回去,应该没问题的。屋顶反正还要修两天才能好。我来请客。”
“酒馆晚上人多眼杂,不好。”
“那也是,现在罗马喜欢说闲话、评头论足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两人干一会儿活,停下来坐在屋顶上休息。杜乔做了苹果汁和烤面包当下午茶点,对于约拿来说算是奢侈的享受。他们一边欣赏山下罗马城的风景,一边讨论罗马城当下的新闻。米开朗琪罗逃跑的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教皇纵然震怒,还是没有恢复皇陵的修建工程,据说是布拉曼特谏言,生前就对自己的陵墓大兴土木是不吉利的,所以教皇只好作罢。但米开朗琪罗不畏权威的品格受到了罗马人的交口称赞,他们认为这才是真正有骨气的艺术家。
“布拉曼特大人说陛下确定要亲征了,所有枢机主教都会跟着去,布拉曼特大人也会跟着去。到时候花园工程是不是也会延误?你还能白天下山去梵蒂冈工作吗?”杜乔问。
约拿回答:“他不在,工程还是要做。他已经交代了助手监工。”
“你如今既要顾及梵蒂冈的工作,还要养猪,压力会不会很大?我能帮上什么吗?”
“不用,做得来。”
“嗯哼,现在你是大忙人啦,等你以后出名了我是不是也要预约和你见面?”
“……你是在开玩笑吗?”
“咦,你听出来我在开玩笑,我还以为你不知道什么是玩笑话呢。”
“……‘亲爱的’,也是开玩笑吗?”
杜乔一怔,这下轮到他不确定约拿是不是在开玩笑了。其实他称呼很多人都用“亲爱的”,比如安杰洛,比如卢多维科,比如苹果酱……他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意义上表示亲密的昵称,毕竟他和约拿的关系已经很亲密了,可以用这个称呼了。难倒约拿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他在暗示什么?他觉得这个称呼暗示了某种特殊的感情吗?
没等到他的回答,约拿也觉得自己这句话问错了,他窘迫地重新拾起手上的活计,装作忙碌的样子投入到工作中。
过了一会儿,杜乔偷偷摸摸地凑近他身边,低声说:“你不喜欢我这么叫你吗?如果你觉得我冒犯你了,我很对不起,因为在修道院里我和修士们也经常这样相互称呼。”
听说他也这么叫别人,约拿脸色更差了:“随便你!”
然后他干脆爬下屋顶去打水,把杜乔一个人扔在了上面。杜乔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既无辜又无奈,我又哪里惹他生气了嘛?
这一天是休息日,两人本来约定一起做家务,享受难得的私人时光。杜乔打扫了房间,又把被褥洗了晾晒在庭院里,还修理了橱柜缺失的边角,添置了不少生活用品。约拿独居已久,生活朴素,家徒四壁,就连像样的锅碗瓢盆都没有,除了一些老旧的书册屋子里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杜乔将他的橱柜塞满了食物、用具、颜料……他还喜欢带鲜花来,但约拿不喜欢在屋子里打开窗帘,没有阳光的照料,每次放在房间的鲜花都活不过一个星期。
在床角的架子上,杜乔找到了不少新画的草稿图,是为了教皇的手抄本设计的。手抄本的事情目前进展得还算顺利,约拿已经完成了将近三十张大大小小的设计稿,其中一些已经转绘到了手抄本上。这个过程也经历了不少曲折,比如他和布拉曼特对于图案的意见时常不同,又比如在刚开始作画的时候,草稿的转描也出过问题,由于草稿图一般要比实际绘制的装饰画尺寸要大不少,在等比例转绘到手抄本上时,就出现了比例失当等问题……总而言之,装饰画的绘制并非易事,要圆满地完成这项工作恐怕还需要约拿更多的努力。
看着这些画,杜乔的心中充满骄傲,他看待约拿犹如看待亲手发掘出的矿石。约拿就是最稀有的天青石,是昂贵的群青,是杜乔把他带到了人们的视线里。
“这些画,教皇陛下看过吗?他有没有说过要召见你?”杜乔问。
约拿摇头:“布拉曼特可能拿过一些给他看,他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