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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他们讲最新潮的花边新闻,哪个富豪又买了什么游艇,谁的赛马又拿下第一,谁又与哪个影星共进晚餐,猴子还能插上话,我全然没概念,只顾着吃。
顾乔起来敬酒,敬到那个瘦小老头,称他一声蛮爷,与那个红衣女人调笑几句,我这才知原来那女人真是画报上的明星,叫做林黎。
我看那女人一眼,她眼角里都有媚,笑不露齿,齐胸连身裙泻出春光,回顾乔的话听着也是悦耳,真是尤物。我忽然烟瘾上来,身上却没烟,就问猴子借烟和打火机,他掏出包烟放桌上,打火机摸半天没摸出来,动作太大,将烟都撞下,我笑他粗人做粗事,弯腰去捡。
圆桌底下的腿姿势各异,学生仔腿上放着的一只手比林黎那双长腿还要吸引我注意。那只手只能是顾乔的。我捞起香烟,猴子递给我打火机,我谢他,说一会儿就回来,从一桌子的欢笑中抽身。
我想起顾乔从前问我借女友,我和他一起看咸书,咸碟,他最爱白皮肤长头发,大胸部,叫起来荡得没边的女人。每次和他去舞厅,多少女人往他身上贴,他次次都要和我说芳芳,莉莉的胸都要挤爆他的手。他现在钟意上男人,倒是稀奇。
我从包厢里出来,站在门口的服务生看到我手里的烟和打火机就殷勤给我指路。高级餐厅果真不同,还有专门吸烟区,服务生说话又轻又细,他告诉我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看到一扇红色自动门,出去就是吸烟区。我谢了他,就沿着走廊走,走道两边的包厢都大门紧闭,不露亮光,大概今天这整层,或者这整间碧翠阁都给包下,容不得外人。
吸烟区是个大露台,四角都亮着仿古的宫灯,栏杆和摆设都是古意,中间摆四张沙发,放大红色软垫,要是下雨,岂不是还要冲到露台来收沙发垫?
我靠在栏杆边抽烟,看到楼下碧翠阁门口景色,不禁想笑。大门左右分别立两排人马,一派都是笔挺西服,全都沉默,好似方才进到包厢里检查沙发碗碟的人,另一派一看就知全是古惑仔,穿着随意,头发也有怪异,其中有两三个大哥,手下马仔绕在他们身旁,不是抽烟就是提着酒瓶一阵猛灌。
我看着他们弹了谈烟灰,摇头笑。突然身后有人喊我,是个男人,他喊我,“林锦仁。”
好多年没听人这么喊我,猴子都喊我阿仁,从前兄弟只喊我疯子林。我回头看,是坐顾乔边上,大腿给他摸的学生仔。我什么时候变这么出名,从未见过的陌生人都能喊出我名字。
“有火吗?”学生仔走过来,他身形单薄,一阵风过来,我都怕他会被吹倒。
他手里夹着一根烟,我借他火,烟点上了,他放到嘴边用力吸一口,吐出烟圈,和他一身乖学生打扮真不相称。
他对我眨眨眼睛,问我,“你怎么不问我怎么知你名字。”
“噢,你怎么知我名字?”
“顾乔告诉我的。”
他称他顾乔,不是顾生。我又多看他两眼,他长得眉清目秀,却完全没有像女人的感觉,我忍不住打量他身材,真难以想像从前最爱大胸女人的顾乔会舍得不去揉女人巨乳,而面对男人平坦胸膛。
“里面好闷。”我不回答他,他依旧和我搭讪,我抽完一根烟,按灭在栏杆上,他忽然哈哈笑,指着栏杆上香烟痕迹说我破坏公物。我还是和他没话可讲,又点上第二根烟。
他又说,“你看下面那些人,他们老大在里面谈笑风生,像是密友,他们却像是在行军帐外,只等将军一声令下,就能命也不顾冲到敌方营地里杀他个昏天黑地。”
“后生仔都有活力,肯拼命。”我笑了笑,这倒是真心话,从前我也有这股冲劲,只要大佬下令,刀山火海都去闯,为什么?为名为利,为女人成群,钞票满天,为别人看我都当我人上人,都尊我敬我。
“你从前都好巴闭。”学生仔看我,我也看他,我从前什么样,他又从哪里听说,要是顾乔说给他听,那我从前一定被他当成喜剧来听,还要满是黑色幽默。
我指指自己右手对他说,“我手都已经残,没有巴闭的本钱。”
“顾乔说你砍人最犀利。”我佩服他总有能接下去的话。
我对他那句话,只笑不答。顾乔说我砍人厉害,我因此残了右手,现在他又来说我砍人犀利,我有种不详预感。
“上月我们在这里吃饭,才吃完冷盘,热菜还没上,你们喜福会一个堂主就打电话给底下马仔,和我们顾氏保全打起来。”
我没法领会他对我说这些的意图,他不慌不忙又接着说下去,给我解释,“你知今天这么多大人物,你一个乡下回来的无名小卒怎么能上饭桌?”
“大佬的心思,我不敢猜,也不用知。”第二根烟也已到头,我掐灭了烟头,拍拍衣服,新装才第一天就已沾染一身烟味,真是对不住猴子的金卡。
“要是我们再掀桌干架,你这么厉害,顾乔都要怕。”
我觉得他这话好笑,没能忍住,放声笑了出来,顾乔会怕我,我会是第一次听说,他打人比我还狠,以前我还和他干过几次架,有两次我都落下风,被他打到破相。我眉骨上一条疤,就是拜他所赐。
我晃了晃软绵绵,好似无骨的右手,对他说:“我都说我右手已残,水果刀都拿不起,拳头都握不紧,怎么去砍,去打?”他笑着看我左手,我叹气,说道:“左手只能动筷,提得起刀也挥不准,砍伤自己人都有可能。”
我实在不想再继续,转身就要走,他喊住我,说他叫宋涵睿。这名字拗口,我大概明早醒来就会忘记。
我一走出吸烟区就碰到顾乔,他不在包厢里和那群老家伙你奉我承,而出现在走廊上,双手插口袋,站在一盆高大阔叶盆栽边对我笑。我真有些想不明,别人都是江湖上混久了,急切要往白里漂,他富豪老爸原本从不沾黑,他却偏要往黑水里趟,弄一声混。这和他钟意上男人一样让我稀奇。
“林锦仁。”他和宋涵睿一样,直呼我名字。我都当他陌生人,他突然喊我,我也不知要怎么回应他,是要叫他顾乔还是要称他顾生。
“好久不见。”他朝我走来,朝我伸手,等我回应。他是期待我展示我宽大胸襟,与他不计前嫌,握手拥抱,还是肯定我已谅解他,与他还能称兄道弟。
我是痴线林,不是傻子林,也不是犯贱林。
我决定喊他,“顾生。”
第四章
顾生不笑了,手也从口袋里抽出,光线汇聚到他袖子上,那露出一截的白衬衣上有什么东西亮晶晶的。我看他收敛表情,心里觉得好笑,他当是我傻还是忠犬,他朝我示好,我没有回应他就像是主人一样生气。他才痴线。
宋涵睿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他看到顾乔也吃惊,问他,你怎么出来?顾乔说快散了。他话才说完,唐少就从包厢里出来,他看到我张大嘴就要喊,不知他这回又要喊我什么,我立刻先他一步出声,笑着朝他走过去,喊他一声“唐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