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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了,天还没亮,阴云反射着城市的灯光,世间红红的一片。
倪秋戴上帽子,抱着打包盒在街上快步穿行。开满热炒排挡的富豪街还是很热闹的,打冷的食客坐满长街,而紧邻的香水街就显得有些冷清了,路上的霓虹招牌多过路人,一些衣着暴露的女人在细雨中招揽生意。
“哥哥仔,要不要进来放松一下啊?”
“老板,新到的西湖龙井,一壶三百块啊,价廉物美。”
“这位帅哥,帅哥,哈哈,别走这么快啊,要不要来看看,正宗日本美少女哦,超卡哇伊的哦,女仆咖啡有没有兴趣啊?进去看一看啦,不收你钱。”
也有人认得倪秋,靠在二楼临街的阳台和他打招呼:“小泥鳅,怎么今天这么早就收工了啊?”
女人声音沙哑,只穿了条吊带睡裙,趴在围杆上抽烟,倪秋朝女人挥了挥手:“珍姐。”
珍姐扔下来一包香烟给他:“喏,你妈白天落在我这里的。”
倪秋接住了烟,脱下帽子,把烟裹在鸭舌帽里,塞进外套,贴身收好,又一挥手:“回头见。”
他的步伐更快,穿过香水街上的一条暗巷,他便被十来幢高楼包围了,这些楼房每一幢每一层都隔出了许多小窗,密密麻麻,宛如鸽笼,又像黑暗中一双双眼窝深陷的黑眼睛。红色的天光没有降临在这里。倪秋走进其中一幢,爬上六楼,在6015室门口停下。他没进屋,打开了自己那份杂汇饭菜,坐在铺在门口的报纸上吃饭。他吃东西时几乎没有声音,动作还很快,吃完后,他把饭盒放在一边,掏出了揣在怀里的鸭舌帽,他回来的时候雨大,珍姐给的那包烟还是淋湿了两根。倪秋摸到那湿软的过滤嘴,手忙脚乱地把湿了的香烟放在掌心上来回滚动,又是用干衣角捂住,又是朝它们吹气。这么忙了好一通,倪秋出了一身的汗,那两根烟总算是救回来些了,倪秋松了口气,坐姿跟着放松了些,他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到一条蜈蚣。
蜈蚣的身子黝黑锃亮,像双上过油的新皮鞋似的,它扭动着,前进着,沿着一条地砖缝隙爬到了倪秋的饭盒里,倪秋吃得很干净,饭盒里只有一层浅浅的菜油。沾了油水的蜈蚣看上去更亮,更惹眼了。
倪秋把手伸到了饭盒里,蜈蚣不怕人,攀上他的手指,爬到了他的手上,数不清的小触脚在他手背上来回跑动,打着s型的转,但它很快就对倪秋的手失去了兴趣,伸长了身躯,从他的手腕处挂下半个身子,拖着自己的下半身回到了地上,爬远了。倪秋笑了笑,从屁股底下抽出一张报纸,凑在鼻子下面看。楼道内几乎没有光,他必须凑得很近才能看清报纸上的内容。
“十八块……力……手表,抢……”
“……张……公开……方……”
倪秋一个字一个字地认,一个字一个字地在地上写,一则新闻,读得津津有味。
过了阵,对门的铁闸门拉开来了,走出来个腆着肚子,穿汗衫,四角裤衩的中年男人。他手里提着两袋垃圾,从他身后传出机械地报时声音。
六点了,是早晨了。
男人倒完垃圾回来,在门前摸出串钥匙正要开门,一个卷着卷发棒的女人凶神恶煞唰地拉开铁门,劈头盖脸就骂:“赵文明!你是不是又在外面抽烟啊??”
男人愁眉苦脸,试图安抚女人,低着声音说:“你不要这么大声啦,你听我讲……”
女人却更来劲,手指戳到了男人脸上:“你啊,抽抽抽,你的精啊都被你抽光啦!你还想不想要了?说要生的也是你,生不出的也是你!”
倪秋眨了眨眼睛,拿起手边的烟盒,朝女人挥了挥:“赵太,是我啦。”
女人愣了下,这次看了倪秋一眼,嘴角一抽,拧着男人的胳膊把他拽到门后,继续没完没了地数落:“你和那个死三八的儿子走这么近干什么?啊?怪不得整日交不出工粮,你有份光顾那个八婆啊??”
“走啦,走啦,回去再说啦。”男人推着女人进了屋。
两人关上门没多久,倪秋身后的房门就打开了。
“一大清早,吵吵吵!臭三八,你老公啊!有活精都被你吵死了啊!”一个长发女人穿着睡裙站在门里面,单手叉腰骂得唾沫乱飞。她的视线扫过倪秋,一把抓走了他怀里的饭盒。倪秋慌忙拾起香烟,跟着她进去。
房间里充斥着桃粉色的光和玫瑰香精的气味,窗帘拉得很紧,屋里并没什么家具可言,门后有个简易的布衣橱,两张折凳散落在西面角落,凳子上放了台电风扇,一张沙发靠紧窗户摆着,靠紧沙发的地方铺着六块拼凑起来的塑料软垫,每一块上头都是一只卡通兔子和一个英文字母。
A的尖头已经褪色,C的弯弧几乎看不清楚。
沙发后的一整面墙上贴满了时装画报的内页,这面墙上还挂着许多罩在透明防尘袋里的皮草大衣。
一个男人正坐在沙发上穿裤子,他约莫四十来岁,大腹便便,动作慢条斯理,他往身上套的是某间货运公司的连体制服。女人拖着步子朝男人走过去,抓抓头发,紧挨着男人坐下了吃盒饭。她一坐下,男人却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数了些钱扔在她身上,男人个子很矮,喉咙里总是在发出“哈哈”的喘气声,呼吸对他来说似乎是一件很困难的事。男人低头系皮带,女人仰起脸问他:“明天是不是也是早班呀?”
男人应了声,却没回答,女人娇嗔地说:“唉,真是的。”
她伸出了手想要抓男人的裤腿,男人转过身从她身边走开了,他和倪秋擦肩而过,倪秋忽然想起了什么,过去把烟递给女人:“珍姐说你昨天落在她那里的。”
女人使了个眼色,倪秋赶紧给她点了根烟,谁知女人捏着香烟只抽了一口便啪地扔开,连同手上的饭盒也摔在了地上,她把香烟直接往倪秋手臂上摁:“湿的怎么抽??你给我抽湿的香烟,你想害死我啊??”
倪秋低下了头,双手紧紧握住,没说话。
男人在门口穿上鞋,离开了。
“跪下!”女人从沙发缝里抓了把戒尺出来,厉声道。倪秋跪在了地上,头低得更低。他看到有只蜈蚣正爬向洒在地上的油炸豆腐,似乎就是先前爬到他手上,又爬走的那只。
女人抓起倪秋的头发,强迫他看她,她发现了倪秋额头上的新伤,质问道:“这里怎么回事?”
他们靠得很近,女人嘴巴里的一股怪味混着她湿热的呼吸直喷到倪秋脸上,倪秋不敢看她,眼睛望着女人身后的一个女模特。她浑身珠光宝气,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像是脖子很痛。倪秋轻声说:“不小心撞到的……”
女人火气更旺,将倪秋踹翻在地,一尺子抽在他背上,怒道:“你是不是又多管闲事?要你多管闲事!多管闲事!”
倪秋缩在地上蜷起了双腿,女人站起来把他拉近了,抡起手臂抽他的大腿和脚:“关你屁事!关你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