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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齐低下了头。他突然想起了过失杀人和故意杀人。罪有轻重,可都是杀人。
敲门声突然传了过来。九娘坐著没有动。敲门声更加急促,还有崔仁明在外头叫唤的声音。
戴齐把门打开,崔仁明冲了进来,看到九娘的样子还有他手上紧紧抓住的那张纸条,什麽都明白了。他没有理会戴齐,直直地走到九娘的身边,坐下,一伸手,将九娘抱在了怀中。
戴齐关上门,转过身,呆呆地看著。崔仁明的脸色也不好看,却有著一种坚毅。他将九娘紧紧的抱著,下巴搁在九娘的头顶,手轻轻地拍著九娘的背,身子慢慢地摇晃起来。
九娘僵硬的身体逐渐软了下来,然後戴齐听到了九娘压抑的哭声。
九娘的身体抖得不行,可是在崔仁明的怀中,似乎又很安稳。
戴齐就站在那儿这麽看著。崔仁明无言地安慰著九娘,而九娘的情绪从激烈到平稳,最後,哭声收敛了。
“好了爱人,别哭了。”崔仁明低声地说:“不是跟你说了吗?怎麽著这个店子都是你的,反正咱们不说也没有人知道是不是?我也看了那种资料呢,就是吃药要坚持。你肯定做得到的是不是?瞧你的指甲几年如一日地这麽漂亮,就知道你肯定是有耐心有恒心的人啦……我来瞧瞧……”
崔仁明从九娘手中拿过那张结果,看了一下,“待复查”,便抬头问戴齐是什麽意思。戴齐回答说结果还不确定,需要进一步的检查。
崔仁明深深地看了戴齐一眼,明白了。待复查不过是一个委婉的说法。便低头想了一下,又问戴齐,他自己的结果出来了没有。戴齐犹豫了一会儿,从口袋中把结果掏了出来,交给了崔仁明。
崔仁明看了看,笑著对九娘说:“别哭了,我跟你一起哭啊……我也是待复查呢。我们俩一起去复查行不?你的事我不会说出去,我的,你也别告诉别人啊。”
九娘抹了眼泪,一把将崔仁明的结果抢了过来,看了一眼,嗔道:“也不是你这样安慰人的,明明是阴性。”
“胡说,我明明就是阳性。阴性,那是女人……”九娘忍不住笑了一下,崔仁明继续说:“怕是假阴性呢。我陪你一起,好不好?”
九娘咬著嘴唇点了点头,有些担心地问:“他……不知道怎麽样。你也知道这些年我跟人……并不多,他是比较多的。他还有老婆。平时我做0号多,也就是跟他在一起,做1号比较多。似乎0号比1号更容易感染……”
崔仁明往沙发靠背一靠,腿就撂在茶几上了:“你管他死活?他染上了才叫活该,如果不是他,你又怎麽会到这个地步?说不定孩子都早恋了……”
“也不完全就是他的责任……”九娘的心情平复了许多,脸上不再是那种死人的颜色:“你真是没有权利去评判他……我不是指责你什麽,只是最初虽然是他追求我,後来又……你我都心知肚明,他那样的人,在圈中是大多数,社会家庭的压力怎麽都避免不了,更何况我也是情愿的,他并没有逼我,分手後他也给了我钱,我真要找工作,也不是找不到……我那样做,做MB,虽然不是为了钱,可也不是什麽人逼良为娼的,谁让我自己不甘心,自暴自弃……我自己也有责任的。”
崔仁明脸上讪讪的,拿出烟点燃,递给九娘。九娘接过,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烟圈,竟然笑了:“那也是惩罚吧,惩罚我瞎了眼睛,把感情寄托在他人身上,惩罚我自己不够爱自己……惩罚我企图从堕落中寻找救赎……”
“不是惩罚……”戴齐终於能够正常说话了。他在九娘的对面重新坐下:“那只是一种不幸,人生经常遭遇的不幸,就好像车祸,就好像绝症……那是不幸,不是惩罚。”
崔仁明和九娘诧异地看著戴齐。
戴齐的心中乱七八糟,汹涌澎湃,什麽情绪都有,只是那种恐惧和嫌弃消失了很多:“如果说是做了MB需要接受惩罚,那也是坐牢,那个才是惩罚。而感染疾病,哪怕是艾滋病,也不是惩罚,而是一种不幸。面对不幸,我们有几种不同的反应。怨天尤人,等死,或者是抗争。”
崔仁明鼻子里哼了一声,有些不屑。这是要讲大道理吗?
“艾滋病确实是绝症,但是其实我们还是能做很多。配合治疗,国家提供免费的艾滋病诊断和抗病毒药物治疗。虽然不能根治,却能够将病毒减少到甚至检验不出的地步,但是一定要坚持,坚持下去,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发病。九娘,你想想白血病,癌症,还有其他先天性疾病,相比之下,艾滋病并不是全然悲观的,而且随著医疗技术的发展,总有一天,这种疾病会得到攻克。而且并不是不能有性生活。真正关心你在意你的,绝不会把你拒之门外。比方说崔老板,他不是首先就把你搂在怀里了吗?”
崔仁明和九娘都囧了。尤其是崔仁明,情急之下居然忘记他是要追求戴齐的,而九娘则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崔仁明。因为他,崔仁明之前的努力是不是就要白费了?忙插嘴道:“我跟崔老板不是那种关系,是……”感觉会越描越黑。
“曾经是有过一腿。”崔仁明斩钉截铁地说:“那是过去了,现在……”崔仁明想了想,用比较温和的语气道:“我跟九娘是知己,好朋友,好兄弟。”
戴齐试图不去反驳,继续劝说九娘:“我不能要求,也不能强迫你通知你曾经的性伴侣,更不能私自泄密,这个请你放心。但是其实真的,0号确实更容易感染艾滋病,如果你做1号的话,能否通知很有可能会传染到这个病的人……特别是那些已经结婚生子的,因为他们的妻子和孩子,也是最有可能也会遭遇这种不幸的。”
“我知道。”九娘低声说:“我想也该是我面对自己做过的一切了……但是真的不想失去这个店子。”
“你不用失去。”戴齐说。
“你不会失去。”崔仁明几乎在同时说道。
九娘微微地笑了,很是动人。他侧过身握住崔仁明的手:“谢谢你,你又救了我一次。”崔仁明想要谦虚一下,可是既然戴齐也在,他就不用谦虚了,这个应该会给自己加分吧。
“也要谢谢你。”九娘转过身对戴齐说:“没有嫌得我像狗屎一样。”
戴齐不安地搓著手,决定还是诚实:“其实我很怕的,虽然这方面知识我都懂,可是还是有些怕……不过现在好多了,也许是因为老板你,其实真的很难让人讨厌或是嫌弃。”戴齐害羞地笑了笑:“很多地方我都做得不好。你是大哥,应该能够原谅我啊……我本身有问题,不只是洁癖那麽简单。也许是因为生活方式的不同。呵呵,其实就在刚才我才真正认识到为什麽我们对艾滋病人要抱著尊重理解接纳和不评判的态度。其实我没有资格那样想,我没有经历,就不懂你们的无奈和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