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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见我如此简单便收服了这个妖怪,有些惊诧。闻言倒是恢复了镇定,道:“多谢林公子。”
她将翡翠交于府中护院,告诫他一定要安全将之送入相国寺。而后引了我们,前往凉亭喝茶。
婢女上了茶盏,夫人微笑着挥退周遭婢女,而后叹息说:“那女鬼,其实婆婆是对我说过的。七十年前老太爷健在之时,曾看上了一个女婢,后被害死弃尸于西苑处荷花池中。自那以后,荷花池再开不出荷花,还有传闻说半夜听闻鬼呼声……是以,老太爷下令封了西苑。想不到时至如今,这女鬼竟然成精,并且害我府中后人……”
我一笑道:“鬼由执念而聚,由世人负面阴冷之心绪而滋养。若昔年老太爷愿意寻人做法超度,决计不会发生今日状况。
夫人叹息道:“是啊……倘若当年如此,又何能罔顾人命……”
白璃抢在夫人之前,俯身倒上一杯温茶。夫人微笑接过,笑容陡然凝结在嘴角。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面上匪夷所思:“你是妖!”她手中紧握着一面镜子,显出狐狸真身。
白璃点点头,犹如小狗摇着尾巴一样谄媚:“是的是的,璃璃是可爱的狐狸精!”见夫人目光惊恐脆弱,我点头:“我也是。”
她像是要跌倒。白璃上前扶她,夫人猛然大力将白璃推开。她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忍不住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你们……为何、为何还是不肯放过我!”
我挑眉,示意白璃先离开将军府。白璃三步一回头地离去,我穿过镜之界上前将她扶起。纤细的手臂在我手心瑟瑟发抖,面上表情除了害怕之外还有另一种不明所以的苦涩。
“夫人不必害怕,我与夫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过第一次见面。纵然在下是妖,亦不喜好杀人,夫人不必如此惧怕在下。”我说:“夫人可是遇见过妖,或者……被妖加害过?”
夫人颤抖着唇瓣,正要说话,却见一个小女孩跑了过来。五六岁,明眸皓齿,大约是活泼好动,脸上大汗淋漓。她随意用袖子擦了擦汗,看了看夫人的脸色,道:“娘亲,你又觉得难受了吗?”原来正是将军府的温慧小姐。
夫人警惕地看了我一眼。大抵是见我没有任何动作,于是稍微放了心。她对着温慧微微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温慧一副小大人模样摸摸夫人的额头,触手大抵是凉意,于是正儿八经道:“娘亲,大夫说您要好好休息,为什么您老是跑出来玩呢?”
夫人的脸色好看了些许:“惠儿,娘亲并非是玩。是在和林公子商量事情呢……看你,脸上跟个小花猫似地。”夫人替温慧重新束了辫子,看起来很是淑女。然温慧皱着浓眉嘟着嘴:“娘亲,我等下还要去向王叔叔学习枪法~”
夫人脸色还是病态的白,摇头柔声道:“女孩子家,学习刀法并不适合。不若跟着娘亲学习刺绣……”
温慧听完,躲到我身后:“才不要,绣花什么的最讨厌了!我就是要学枪法!”
夫人见她躲到我身后,浑身颤抖了一下。而后见我只是含笑看着她,才定了定心,缓缓说:“惠儿,那你去吧。小心,别受伤了。”
温慧点点头,并听懂夫人的托词。而仰着头看我,大眼扑闪扑闪:“娘亲说我长大以后要嫁给大英雄!林叔叔帮我们家收妖,就是大英雄!我长大以后嫁给叔叔好不好?”
小女孩天真时的一时戏言,谁都没有当真。我摸摸温慧的脑袋,忍俊不禁。夫人却是欢笑不起来,死死盯着我的手,浑身僵直。
我说:“温慧小姐以为,何为英雄?”
温慧歪头想了想说:“娘亲说,像爹爹一样的。”
我说:“确实如此。近一如包拯包大人,为民请命刚正不阿,从不武断使好人蒙冤坏人逍遥,他便是英雄;再譬如你爹爹,多年镇守边疆,守护家国,是为英雄;昔日鸿儒譬如范仲淹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儿乐’,我辈应当若此,才是英雄。”
温慧皱眉:“可是叔叔,你说的我都不懂。”
夫人插话说:“没有关系。等你长大了,便会懂了。”
温慧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恩,那林叔叔,你一定要做这样的大英雄,我就能嫁给你了!”
我哭笑不得。待温慧蹦蹦跳跳走远之后,夫人又道:“林公子来我将军府,难道真的只为除妖?公子可知,蜀山仙道净明长老在此地留下阵法,但凡我将军府任何危机,他都能最快赶到将你诛杀!”
我失笑:“我想夫人是误会了。我来尚书府,真的只为捉鬼。夫人刚柔并济,乃女中豪杰。在下又岂会生出加害之心。更何况,若我真要毁将军府,自有信心在净明道长来到之前!”
夫人闭上眼,手指颤了颤:“你真的,不是为他而来?”
我说:“他?”
阳光笼罩于她眉梢,柳眉折射出淡黄绒光,看起来异常的脆弱。我看着茶杯之上烟色缭绕,缓缓就凉了下去。我将茶一饮而尽,才听得夫人叹息。
“七年之前,我还是相国小姐……他与我指腹为婚,尚书公子……周赤炎……我第一次见他,他在青年才俊之中侃侃而谈,温文尔雅,学识渊博……”她闭上眼,声音亦变得虚弱飘渺起来。“那时有人告诉我,他便是我将来的夫婿。”
“我待嫁之时,周尚书却忽然找到我,告诉我……这个周公子,可能是妖魔所化。而真正的周公子……可能已遇害了!”
“我无法接受这一情况……他看起来那般温柔,且与常人无恙。他不曾伤害周尚书,甚至对他百般顺从;对周遭人也是,不曾有半点的嚣张跋扈。我为安心,请来净明长老。净明长老确认之后,告诉我:周赤炎公子已逝,这个周赤炎,是一只千年狼妖所扮!”
夫人说到此,睁开眼。她眸中无限惊恐,又有无可忽略的痛楚:“我相信了尚书大人的话,是以假意与他相处。而后,洞房花烛之夜,助净明长老,将之收服……”
我不语。静静凝视夫人。夫人看着远处,目光是我说不出的复杂情感:“净明长老告诉我,他不会死。只会被关入锁妖塔,再不见天日……”
夫人仰望天际,面色凄苦。纵然她坚信她并未做错,然终究因害了一条性命而愧疚至今。包括她的身体,愁绪所致,大抵不得善终:“我后来回想……他假扮周公子的年月,始终没有伤害过一人。而他被抓以后,周尚书与尚书夫人郁郁而终……周府亦由此败落。也许,他大抵是有隐情……然而我……”
她轻声说:“林公子,你是否亦认为,我做错了?”
我说:“您没错,夫人。人妖殊途,终是天命。净明长老既将那狼妖投入锁妖塔,极大可能他已入里蜀山妖界,性命无忧……夫人善良,愧疚以对。然时至今日,亦该够了。”
夫人颤抖良久,泪水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