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然一丁点情绪都瞒不过李鹤阳的眼,他见刚刚还很有兴致的季然此刻郁郁寡欢,以为他又和以前一样,见到季成川来学校找他就要发脾气,便体贴地勾过季然的脖子嘻嘻笑:“老爸帅是当然的啦,不然怎么能生出我们鸡崽儿这么帅的儿子?”
同学们一阵恶寒:“又腻歪,你俩赶紧结婚吧!”
季然一点儿也不体谅李鹤阳的关怀,正相反,他把不开心的缘由全推给李鹤阳——上次跟李鹤阳出来唱歌就不开心,这次也不开心,全是李鹤阳的错。
李鹤阳被他无理取闹的功力震得说不出话来,梗了半晌还是举手认输:行,行,你把脾气都发给我吧,你能开心就好。
蛮不讲理并没能让季然彻底开心起来,他回想着季成川那只收回去的手,忍不住薅了两把李鹤阳的头发。这点不甘愿承认出处的不开心一直被带到晚上,他们从游戏城里出来。季然没给季成川打电话,他自己在路上晃悠一会儿,打了个车直接到家门口。
夜里十一点半,季成川还在沙发上坐着。
季然左右看看,阿姨不在,季成川递一杯牛奶给他,解释阿姨有些头痛,先休息了。
“生病了么?”
“热感冒。”
“哦。”
他坐在椅子上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牛奶,季成川问他玩得开心么,他点点头说还行。牛奶喝了半杯,季然起身进厨房翻冰箱。
季成川听着他的动静,跟进来问:“怎么了然然,饿了?”
季然拽一袋面包出来,打算泡着牛奶吃。
包装袋还没撕开,一只大手从天而降,把面包抽走。
“去客厅等着,爸爸给你做东西吃。”
季然的脾气又臭又拐,对于“尊严”有着不亚于成年人的敏感,但凡有一点不顺着他,或是觉得丢了面子,整个人就要竖起一身的毛,又蹬蹄又呲牙,毛驴似的。
可惜这头毛驴被季成川不知不觉哄成了顺毛驴。
季成川只加了一句“乖”,季然便抽抽鼻子,不情不愿地放弃了讨要。在沙发上乖乖坐好后,他才靠着后劲惊觉:干嘛要这么听了老王八的话?
可是为什么不呢,他是在给自己做饭。
我为什么要吃他做的饭?多没面子。
为什么没面子?
……
两个小人在头脑里吵架,从争吵到疯狂互殴,把季然搅得脑仁生疼。
青春期在季然身上似乎要停留一辈子那么长。像世上任何一个跟父母吵架的小孩,发泄愤怒之后再去接受爸妈的好意总是让他们尴尬又为难。季然用了六年来跟季成川“冷战”,他以为这种反抗与厌恶已经成了他情绪中的一部分,再也不可能对季成川有任何改变,然而不甘发霉的童年记忆被季成川不断挖掘出来,季成川厚皮厚脸的拥抱、抚摸、亲吻,以及包容与温柔,使过往的记忆在梦中一次次苏醒发酵,像一群伤害力强大的白蚁,一口口啃噬他建筑了六年的,用于隔绝他与季成川父子亲情的长堤。
大概亲缘是一种本能的吸引,谁也敌不过这种天伦的亲近,可对于季然而言,一切都那么扭曲,每每发觉自身一点点的改变都要让他惊慌失措——比如下午他突然见到季成川,心里竟然有点高兴,还比如那只让人郁闷的手,再比如现在老老实实等着季成川为他下厨的自己。这些变化于他而言简直比在季成川怀里勃起还要可怕——身体可以是不可控的,上次李鹤阳听人说了个黄色笑话还有反应呢。情绪却不应该如此。
季然洗脑一样在心里默念:我只是为了哄老王八开心,好让他乖乖娶老婆,一点也不想跟他父慈子孝。
下一秒,那个该死的小人又在耳朵里反驳他:为什么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