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轮到关陆哑口无言。
楚女士平静地说,“你没有见过他。看过他的照片,但是你没真见过他小时候的样子。我从来没见过那种小孩,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从早到晚看着我,他那双眼睛,让我觉得我自己很可笑。我的生活,像个天大的笑话。”
关陆听她说,她脸上神色并无异样。关陆不禁皱眉。
她却荡开一笔,又道,“我猜你没有去过海安的魏家。院子里有棵栗子树,是魏南的父亲种的。他以为我会喜欢,到头来他都不知道,也不愿仔细听我喜欢什么。”
她的语速转慢,说,“我不想说魏南的父亲什么,魏南很尊敬他,他确实……是个很出色的男人。当然,你不会理解,你也是男人。你不会知道一对夫妇,男人和女人间,女人往往在承担你们无法想象的难受。人是社会性动物,我能扮演我的角色。但是魏南出生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楚女士说的是,她的儿子让她不堪忍受。
在魏南出生前,她为接受一个孩子做了准备。魏家和张家住对门,张建军那时两岁,她初怀孕,陪张建军的妈妈去照顾他。张建军虎头虎脑,一刻不闲,他妈妈埋怨不已。她当时觉得带小孩不过如此。
哪猜到,换成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换成自己的血脉,竟会带来如此沉重漫长的恐惧。
如今科学地看,无非是心理问题,产后抑郁症。只是当时,在那个时代背景下,她既不敢表露,也不愿表露。只能日复一日竭力掩饰,深陷其中,为其折磨。
之后她再次怀孕。魏南的父亲是独子,她是独女,旁人恭喜期待,待她如众星拱月。于她却是雪上加霜。她深夜独眠,梦到她生出一个与魏南一模一样的婴孩,皮肤一样白,瞳仁一样黑,如影随形地跟着她、望着她,怎能不让她崩溃。
楚女士平铺直叙,“魏家有楼梯,有一天,我在楼梯上,刚好扭了脚,摔了一跤,孩子就没有了。”她转了转茶杯,看着关陆说,“我摔下去才看到,魏南正要上楼。”
他在满地血中望见自己的母亲,母子都面色苍白。后来他们双双入院,楚蔚深流产,魏南高烧。
关陆打破沉默,问,“他知道您当时是……故意?”
楚女士低头笑了。往事对她,似乎已经没太多影响。
“我不知道。我和他从没谈过这件事。不过我想他是知道的,我说过了,他小时候好像什么都知道。”
但是,可怕的不仅是她做了什么。而是她为了摆脱什么,不惜做出这样的决定。
楚女士说,“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和其他人同样,认为我是一个冷漠自私的女人,也不会爱。当年,很多事,我并没有别的选择。事情只能是现在这个样子。讽刺的是,可能我的所作所为伤害过魏南,他不愿成为我这样的人,最终还是变成了和我一样,没有爱的人。”
阳光穿堂入室,听到最后,关陆感觉楚女士身边有些阴冷。
他皱了下眉,笑道,“我听出来了,您有苦衷。不过恕我直言,作为母亲,您还是失职。而且我相信他不是一个没有爱的人。”
楚女士看了他好一会儿,终是莞尔。
“这就是我为什么觉得你有趣。”
楚女士问,“母亲的天职是什么,爱吗?”她别有深意地看着关陆,声音里隐约有自得,“我的儿子,怎么可能少人爱他?”
关陆被她将了一军,就喝口茶,装没听懂。
楚女士看出他后来在敷衍,她不点破,临走,才说,“我问过魏南,喜欢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