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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晏跪在灵前哭了大半夜,此时眼泪也干了,只呆呆点头。葛幼雄怕他倒下,拉他起来,让他坐着休息一会儿。
夜深人静,卓晏见他一直摩挲着手边一本书,那书页陈旧脆黄,但显是被人妥善珍藏的,无残无蛀。
书的封面写着“抱朴玄方”四字,一角绘着一只蜉蝣,翅翼透明,正在天空飞翔。
卓晏木然看着,问:“大舅,这是?”
“这是葛家的不传之秘,在我们举族流放之时,怕它万一有失,便将这本书封存,交给了你娘保管。上次你娘与我匆匆一面,忘了取出来给我,现在已经是遗物了。”葛幼雄长叹一声,道,“唉,你娘当年要不是因为这本书,也不会嫁给你爹。”
卓晏哽咽道:“我娘从未跟我提起她的以前,我也一直不知道她的过往,大舅您跟我说一说?”
“你娘啊……”葛幼雄黯然摇头感叹道,“你娘从小聪明好强,五六岁时就硬要和我们几个兄长一起开蒙。她读书习字比我们都要快一筹,尤其是阴阳术数,我们用算筹都比不上她心算。可也正因为如此,酿成了大祸。”
说到这,葛幼雄凝望着那口黑漆棺材,顿了许久,才又叹道:“到她十二三岁时候,夫子已经无书可教,葛家绝学传子不传女,雅儿又不能考取功名,她闲极无聊之下,竟打起了家传绝学的主意,潜入祠堂里偷了这本玄方,暗自学习。”
卓晏抹着眼泪,担忧问:“那……我娘学会了吗?”
“她拿了这本书后对照上面的法子,就学起了控火的手段。三年后族中一次考察,我在炼制胡粉之时突发意外,丹炉差点爆炸,幸得雅儿出手相救,才避免了一场大难。但也因此她偷学之事被察觉,押到了祠堂。当时全族老小聚集在祠堂中商议,若按族规来的话,偷窃族中重宝,要砍断右手。”葛幼雄伸出手腕,在腕骨上方比了一比,黯然道,“我们几个兄弟姐妹求族中长老开恩,可一个个把额头磕破了也没人理我们。眼看我们二伯高举着刀劈下,就要把雅儿的手剁掉之时,正逢我娘听到消息赶来,猛然分开人群冲出来,撞飞了二伯,救下了雅儿。但雅儿的手腕骨上,已经被劈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我娘当时要是迟了一瞬,雅儿的手就保不住了……”
卓晏“啊”了一声,道:“我娘那腕骨上的伤痕原来是这样来的?她总是笼着袖子,我只见过几次,可那疤痕……真是好生可怕!”
“当时你娘血流如注,周围人无不变色,可你娘性烈如火,不顾自己伤势,却问自己哪里做错了,她也是葛家后人,为什么学习祖传之术,就要砍断右手?”葛幼雄摇头叹息道,“族中长老勃然大怒,一致要将她沉潭。后来,是你外婆跪在祠堂中对着列祖列宗和族中所有人发誓,今生今世,雅儿绝不会再用《抱朴玄方》中的任何一法,否则,你外婆便曝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地。”
卓晏哽咽道:“难怪我娘从不跟我提及以前的事情……”
葛幼雄叹道:“不过,你娘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当年卓家还没发迹,虽然上辈有亲约,但族中无人愿意去顺天这种北疆之地嫁一个军户。只因为雅儿犯了大错,所以卓家来提亲时,族中才选择将她远嫁。谁能想到,你爹娘如此恩爱,后来她又成了指挥使夫人,享了二十多年的福呢?”
卓晏叹了一口气,默然点了点头。
“再说了,我族中被抄家流放时,因怕《抱朴玄方》在路途上万一有个闪失,断了我族根本,而当时你爹已任应天副指挥使,因此我族中亦托人将此书送交雅儿处封存,也是意指不再介意她年幼无知所犯的错了。”
卓晏又问:“那……我外婆呢?”
提及此事,葛幼雄眼中噙泪,道:“你外公外婆在二十年前,于流放途中双双因病去世,在道旁草草掩埋。荒村野外辨认不易,我至今尚未找到他们埋骨处。”
卓晏点着头,黯然神伤地擦拭眼泪。
眼看廊下哭着的下人们也都没了声息,卓晏担心大舅这把年纪,陪自己守夜会撑不住,便劝说他回去休息了。
窗外夜风凄厉,香烛在风中飘摇,一片惨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