倡优彩云似的飘过来,笑声宛若银铃。那妓子见了她们,笑道:“我带了个生客来,园里还有哪间空闲的?”
倡优中的一位笑骂道:“玉鸡卫大人要来了,你还得闲出外勾人!还有,鸨母说你弹唱工夫甚好,得去候着场子,你是接不了这位贵客了!”说着,用眼神瞟了瞟郑得利。
郑得利反倒松了一口气,从妓子怀抱里挣脱出来,慌乱摆手道:“你们既没空,不接我也行的。”为防她们做强买强卖的生意,他还补上一句,“何况,我有断袖之癖,不爱近女色,姊姊们莫要勉强了。”
那妓子吃了一惊,却依然伸手来揪他,“原来小少爷好走旱路,是我看走眼啦。不过不打紧,这园里也养了好些细皮嫩肉的相公,您先不忙走!”
郑得利已隐隐猜到了这里是蓬莱最大的欢场醉春园,暗骂自己说话卤莽,被人轻易赚入套中。
倡优们迎顺道:“是呀,听说园里新来了一位小相公,鸨儿叮嘱了要多给他揽些生意,好磨磨他性子。他头脸也漂亮,不如今夜让他服侍这位少爷。”
妓子吃吃笑道,“姊姊们说得有理。”
郑得利正懵头懵脑,只一会的工夫,便被那妓子热情地推进一间房里。那女子还从外将门闩上了,在门外格格笑道:“小少爷,您要什么物件,里头皆已摆有。人也在里头了,您慢慢来。”
说罢这话,她便袅袅婷婷地走了。郑得利用力捶了捶门,急切喝道:“等等,我不和你们做生意,你别走!”然而门页里头似包了铁,纹丝不动。
那妓子急着揽客,却有一事不晓,那房里的相公凶暴粗卤,只半月的光景,便打折了十六个恩客的骨头,休说破了其身子,大多人都没法踏近其五步之内。
房里并未点灯,一片漆黑。郑得利背过身来,靠着门页脱力地坐下。他只是想到醉春园里寻玷污小凤的陶少爷报仇,如今虽是入了园,可又要如何出这房门?他头昏脑涨,不知如何是好。
一阵清风忽起,帷簾微动。酴醾馥香袭人,教郑得利昏头搭脑。黑暗里像有气息接近,他吓了一跳,突然间,他忽觉身上一重,像有一只黑影扑到了身上。
那影子迅捷无伦,快如闪电,郑得利感到自己四肢被一对臂膀和一双腿紧紧锁住,骨头咯咯吱吱作响,又麻又痛。
他惊恐地往黑暗里看去,月光像浸了水一般,濛濛的亮,隐约映出房内光景。他看见一双如萤火般幽亮的眼,那是一对属于蛰伏猛兽的眼,泛着凶恶的光。蔷薇暖黁不再柔和,似箭一般刺入鼻中。
胸口突然一轻,那影子用牙扯松他前襟,从他衣内叼出他藏于胸前的木工斧,将柄衔在齿间。
“大爷,今夜是你来陪我玩儿么?”
楚狂将那木工斧从口里取下,危险地一笑。
“放心,我活儿好,包您爽上天堂。”
险路相逢
“阎摩罗王”楚狂在醉春园里休养的这半月里,可谓无法无天。
青楼是最好的匿身之处,这里有别世俗,即便是仙山吏也难大举纠察。何况醉春园乃欢场里的天字号,有玉鸡卫罩顶,搅扰之人轻少,楚狂在此过得舒心无比。
他一面养伤,一面暗地里探听消息。醉春园的客人来自五湖四海,小道消息便也自四面八荒而来。楚狂此生只欲就两事,一是向玉鸡卫寻仇,二是完成师父遗愿,而如今他听闻玉鸡卫近日将至,于是他明白了,若自己能将伤养罢,便能以身犯险,遂今生之愿。
鸨母在楚狂转醒后的几日便来看他。她着一件雁衔芦花袄,一条大紫的绸裙,擦脂抹粉,脸上的每一条褶子都被细细用铅粉填平,笑成了一朵花儿,问楚狂道:
“小相公,我自质人手上将你买来,往后你便是醉春园里的人了。往时伏侍过人么?”
楚狂懒洋洋地依旧作大字躺着,道:“伏侍倒是伏侍过,只不过得看是哪种。是寻常的伏侍,还是同床的伏侍?”
鸨母掩口笑道,“在醉春园,伏侍的意思就是举臀待捣,讨恩客们欢心。”
“我倒无所谓,但只怕是会吓着诸位贵客。毕竟我哪儿都好,只是自小便犯疯病,看不得旁人的鸡公。”楚狂说,“若是见着了,总免不得手痒,将它割了。”
鸨母的脸一白,想不到这买来的逃奴倒十分耍性,若是教他就这样去服侍玉鸡卫,惹得玉鸡卫动怒该如何是好?
不过她手里也调教过不少贞洁烈女,知道该如何看承刺头,当下便竖起眉头,拍了拍掌,唤两三名龟公提着棍棒进来。
鸨母狞笑:“我花了银子将你买到这儿,可不是为了将你当金佛一样供着的。”说着便呼集龟奴,“将这硬骨头打服帖了,教他懂得什么是规矩!”
几位龟奴舞着木棍,饿虎扑羊一般向楚狂揍去。
楚狂也朝她龇牙咧嘴地笑,“我上这儿来,也不是为了做牛做马的!什么叫规矩?我就是规矩!”
话音方落,他忽而伸出两足,往龟奴们腕子上一踢,于是那木棍便似戏法一般改了道,分别砸到了两位龟奴的脸上。余下的一人还欲挥棒冲上,楚狂却已将手里的一样物事投出。他虽手里无弓箭,身手却远比常人敏健,投掷也极准。那龟公被那物击昏,仰面翻去,口吐白沫。鸨母目瞪口呆,低头一看,只见一只灌满水、用猪肠封了口的角先生掉在了地上。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三位龟公还未近楚狂的身,顷刻间便被放倒,不省人事。
楚狂又倒回床上,翘着二郎腿,猖狂地笑:“来啊,不是说要来人将我打服帖么?人在哪儿?”
鸨母面白如雪,不想这先前还伤重难支的人竟能出手如此凌厉,失声叫道:“你、你……好哇,你这挨千刀的小子!你等着罢,在玉鸡卫大人光临此地之前,我叫人来搠烂你屁股,教你懂得什么叫顺帖!”
楚狂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嘿嘿冷笑。
自那日往后,鸨母果不食言,寻了些膀阔腰圆的孤老欲来治他,可无一不被楚狂打得昏迷不省。鸨母也在饭食里下过蒙汗药,楚狂照吃不误。他看似睡成死猪,可若是房里来了人,欲对其动手脚,他便闭着眼,突来一记兔子蹬鹰,将来人踢得半身不遂。鸨母大怒,不再予他吃食,他便乱啃蒲席,将草根捏成小小的一枚枚吹箭,用窗纸卷成吹筒,在房中乱放暗箭。凡有经行他房前的,总不免遭上一二箭。于是小厮们抖抖索索,在他威胁下只得给他送饭食。
鸨母怒极,拿这刺头没法子,又念及若伤了这厮性命,反倒折了自己本钱,不如待玉鸡卫前来再作打算的好。任这小子有通天的本事,难道还能逃出玉鸡卫的手掌心?遂不去理他,只好将他好吃好喝的慢慢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