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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劲烽不服气:“怎么没有?纵然面子上没有,心里有,你把人在心里分了三六九等,从前拿我们这些人不当人看,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这些东西最没用处的,古人都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却不信这一套。”
明染道:“不须你信。不过……”他沉吟片刻,总不能顶着个座主的名头却从不教诲门生,于是决定讲点大道理给马贼听:“王侯将相的确无种,但这些王侯将相纵然出身草莽,但凡得了天下,无一例外地就是忙着设置各种规矩礼仪法制且不停调整完善充足,实则是要寻找一种最合适的御下治国之法。就好比一个人要穿衣服一般,你要为他寻找一件合身且华美的衣服,行儒道也好,行法道也好,甚至如我国主表兄一般信奉佛道也好,都是这样的一件衣服。你所言的伦理纲常,也是这样的一件衣服,这是穿给别人看的,衣与人相得益彰方才完满。不过你不想穿的时候,脱掉不穿即可,但只能在没人的地方光膀子。”
虞劲烽先是默默无言听着,尔后忽然盯着他身上的云缎长袍看了片刻,悄声道:“这石头上就咱两个,没别的人,不想穿就脱吧。”
明染伸手,在他额头上“崩”地弹个爆栗:“徒有野心,我这些话你都听不懂?”
虞劲烽笑得谄媚无比:“难得座主大人长篇大论地训诫我,门生怎么会听不懂?只是……你那国主表兄的衣服虽然好看,可惜内里有些不妥当啊,空有一件衣服有什么用?早晚得让人给剥下来。”
明染神色冷凝:“朱鸾国内里的不妥当来已久根深蒂固,且有强敌窥视于卧榻之侧,可谓内忧外患。但此事非我能左右,看着也心烦。所以我来海上,就是希望能再找一条出路。只是开拓疆土是大事儿,恐怕须得一步一步来,而且我不知会走到哪一步。”
虞劲烽沉吟着,尔后凑近他,温声道:“其实你待我挺好的,我也不是知恩不报之人,我一定听你的话帮着你守着你。但我对座主也有个小小的请求,你不能再去勾引诱哄那个谢诀,也别再去沾惹别人,除了萧家的那个姑娘,你身边就留我一个好不好?”
明染嫌他管得宽,又要去弹他额头,被虞劲烽牢牢抓住了手,明染道:“我勾引诱哄谁来着,让你胡说。”
虞劲烽只得道:“好吧好吧,今晚不和你吵架,算我胡说。本来是想和你出来亲热亲热,结果倒越发郑重起来。来吧座主大人,让我先亲一口。”他正要凑过去亲明染的脸颊,却被明染扳住脸颊动不得:“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从东北侧海面上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吟唱声,明染给虞劲烽做个噤声的手势,凝神细听片刻,却不似本土之韵,只觉得语调悠扬绵长,却充满了浓重的悲恸之意,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明染道:“这唱的什么?”
虞劲烽低声道:“有些听不大清,我们是否凑近些听听?”
明染道:“拿上兵刃再去。”
两人下到船里拿了刀剑弓箭出来,又命令船只无声无息靠拢过去,那声音却是从珊瑚礁形成的圆圈外传来的。虞劲烽于此处地形已经十分熟悉,寻了船只能通过的缝隙驾船出去,靠得那发声之处近了,众兵士将船小心翼翼潜藏在一块大礁石后,明染伸手扯了虞劲烽手臂,飞身上了就近的一块礁石。
暗沉沉的海面之上,果然漂浮着一条船,船头浮灯之处,端坐着一个白衣人,灰白色的长发在风中微微浮动着,正在对月吟唱,音色柔细华美,语调哀婉悲伤。那人衣饰不似天弥族人,但所乘船只却和天弥战船颇有相似之处,只是船身上隐隐绘制许多图案,暗夜中看不甚清楚。
两人细听了片刻,虞劲烽道:“这抽抽噎噎的,好像是个女人吧?”
明染道:“没有胸,说不定是男的。”
虞劲烽怒道:“你怎么连人家有没有胸都看到了!”他想一想,又道:“也不一定,有的女人也没有胸,除了乳头大些,简直跟男子没什么区别。”
明染道:“啧啧啧,车堡主还真是阅尽千帆什么都知道,那么他唱什么你能听懂吗?”
虞劲烽道:“是一种我没听过的语言。你看他的衣服,虽然和天弥族人衣饰有几分相像,但却也不尽然。只是若不是天弥族人,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着实诡异。”
明染沉吟不语,见那船张了三帆,此时随着海风慢慢掉了个向,于是那白衣人正面对着两人。虽然离得远,明染也怕他看见自己,忙拉着虞劲烽缩身一处凸出岩石之后。见那人样貌尽显,眉长目秀姿容绝艳,只是脸色白得犹如半透明般,有一种奇异的悲愁颓丧之态。他身后伫立一个十三四岁的素衣少女,身材纤细容貌娟秀,看模样也不似天弥族人。
明染盯着看了片刻,又侧头看看虞劲烽,虞劲烽道:“看我做什么?”
明染道:“我看你两个谁生得好看。”虞劲烽瞪他一眼,明染道:“他虽然相貌出众,但让人一看就心里堵得慌,还是你瞧着顺眼一些,大约是我看多了也看惯了。”
虞劲烽闻言顿时如沐春风,心中得意又熨帖:“不是看惯了,是我本来就比他好看。”他侧着耳朵又听片刻,接着道:“虽不是天弥族语,但似乎同出一源,门生大致能听懂一些,这厮好像在说远离了家乡无法回去,如何想念自己的亲人,说是豺狼霸占了什么东西。”
他挠挠额角,正凝神观望间,见那人缓缓站起身来,身形窈窕修长,纤腰束着一条五彩斑斓的腰带,不盈一握,白如霜雪的衣衫被海风吹得微微拂动,几欲乘风而去,飘飘然颇有姑射仙人之姿。
两人正看得兴起,却见船舱中出来几个侍者打扮的人,见了此人后伏地下拜,纷纷用天弥族语劝说白衣人回舱中去。那白衣人脸色更加颓败和哀伤,忽然飞起两脚,将靠得最近的两个人毫不留情踢开,冷声呵斥:“我爱去哪里就去哪里,你们管不了!”
那群人不敢反驳,只是俯首叩拜个不停,那白衣人不耐烦地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一摆手,反身入舱室中而去,他身后那素衣少女忙跟了进去。接着船只慢慢掉头,貌似打算回去了。
明染道:“门生,船上带小鹰了没有?”
虞劲烽道:“有几只,做什么用?”
明染道:“放一只跟着那船,再放一只给温嘉秀,告诉他我要跟着这船过去看看,让他派人跟过来接应。”
他飞身跃下礁石,正落在自家船头上,吩咐道:“放鹰,开船。”虞劲烽也跟了下来,却犹豫着不敢答应他。明染瞪他一眼,眼神凌厉威仪十足:“你不听座主话,想挨揍是不是?”
第53章第五十三章
车堡主顿时屈服于淫威之下,让手下将小鹰带来,放了三只轮番去跟着那船只,又放一只回白鹭岛给温嘉秀送信,提醒明染道:“这船上清水食物可是不多,若是路上再打些鱼虾应付应付,撑个十几天可以,再多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