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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云蔚道:“我跟师尊和师兄在俗世中游历过十年。”
韩绻道:“是吗?那么人世间爱恨情仇悲欢喜乐都可以讲。”
覃云蔚:“人世间能有什么爱恨情仇悲欢喜乐?”
韩绻又怒了,觉得他是故意推诿,覃云蔚忙道:“我想想。”终于给他想起了所谓爱恨情仇悲欢喜乐来。
“我跟着师尊和师兄游历之时,师尊喜欢让我看人间疾苦百姓流离,大师兄却喜欢带着我去看一些……奇怪的事情。我问他为何如此,他说他的那件法器九梦枪主修悲欢,须得参透此二字方有所成。我也曾问他何为悲欢,他就在俗世的上元夜带我去看了一场花灯。有两对少年男女,恰恰约好在上元夜相会。我们观其过往,其中一对是邻居,自幼生长在一起,俗世间称其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边家境亦属平常,然双方父母性情温和,那位小郎君入学堂读书之时,也送了那个女子去读了几年书。后来他们长大了,上元夜相约出来看灯,还一起去猜了灯谜。那灯谜想来兆头甚好,两人看起来都很开心。
“那个男子就说,要送那女子一样礼物,就带她去河岸边放了烟火,还告诉她说‘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我当时问大师兄,他们又不是修行之人,下辈子投胎能投到一起吗?为何就这么笃定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大师兄笑我不知世事,说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而已。俗世中人不过几十春秋,死后即入轮回,何来生生世世之说,但凡这一世快快活活的,也不枉此生。
后来我就跟着师兄回去了,过得有一年,大师兄忽然告诉我,说那两个人成亲了,说要带我去看看。我不肯去,我说成亲没什么好看的,我又看不懂,他却硬拉着我去了。他们果然成了亲,俗世中的婚礼,新房中红彤彤一片,那男子揭开了那女子的盖头,喝了所谓的交杯酒,尔后……”
他忽然顿住,努力回思当时情形,他记得那少年男子满脸喜悦之情,而那位新娘子脸色嫣红,眉梢眼角间满满俱为笑意,然后似乎又羞怯无比,只背对那男子,任他千呼万唤却是不理,良久才半推半就转过身来。
这要紧关头忽然没了下文,韩绻急道:“然后呢?然后呢?”
覃云蔚道:“然后他们就行了周公之礼,我师兄就把我拉走了,说是再看下去,回去他会被师尊罚跪。”
其实那晚回去后,聂云葭还是被罚跪了,因为覃云蔚拉着师尊宽大的僧袍袖子问道:“师尊,什么叫行周公之礼?”
禅寂明王让聂云葭跪到门外去,后来又觉得惩罚力度不够,又让他跪到房顶瓦片上去,聂云葭如一只黑猫般在房顶上蹲了一晚,第二天黑着脸跟覃云蔚怄了一天气,还背地里说他是个木石心肠的傻子,说他彻底没救了,说以后再也不管他了,就让他这般孤家寡人过一辈子。
韩绻气的长叹一声,也在心中暗骂:“最关键时候,怎么就回去了?”他迟疑片刻,问道:“师弟,你可知什么叫周公之礼?”
覃云蔚道:“知道,就是行夫妻之事,然后生娃娃。”
他毫不避讳道来,韩绻喃喃道:“你果然知道。然后呢?然后怎么样?”
覃云蔚道:“这是我们初入世那一年去看的。十年后将要回转云天之时,师兄依旧记着这件事,又带我去看了一次,见两人已经有了四个孩子,一直很快乐的样子。师兄说,这就是悲欢中所谓的‘欢’。”
韩绻见他将此事平平道来,脸色冷凝淡然,似乎在述说一件无悲无喜之事,他踌躇半晌,又试探问道:“那你觉得他们两个为什么快乐?”
覃云蔚道:“大约是浮生短暂,所以要寻点让自己高兴快乐的事情,做一副美好圆满的模样。”
韩绻拧眉望着他,再一次疑窦丛生,无奈道:“那好吧,另外那一对呢?”
覃云蔚道:“另外一对家境比这一对好些。两人同居一城之中,一个是都尉之子,另一个是太守之女。两人亦是自小就认识,那个城中民风较为开化,因此上元夜他们也可以出来游玩且私下相会。他们同样也去猜了灯谜,但想来那灯谜兆头不好,那个女子很不开心的样子,少年就说不要相信这些虚无缥缈之事,只要两人矢志不渝,就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分开他们。那个女子还是不开心,那个少年想了想,就说要带她去看一种新奇有趣的玩意儿,说是军营里传讯示警用的。
“后来他就拿了几个孔明灯出来,还把两人的名字写上去,说是此物点燃以后,可以带着他们的名字飞越千山万水,于是两人相偕去放了写着自己名字的孔明灯。尔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其实我跟大师兄看着,那孔明灯飞了一会儿就分开了,且等油尽灯枯以后,一只挂到树上,一只被风吹到河里,并没有一起飞越千山万水。”
韩绻笑道:“你们俩挺闲的……呵呵呵,咳咳咳……”
覃云蔚附身过去,轻轻按住他胸口:“你再嘲笑我,我就不讲了。”
韩绻道:“你讲你讲,我不是嘲笑你,你讲的很好。”
覃云蔚瞪了他一眼,接着道:“一年后,师兄带我看过那对成亲的,说是要再去看看这一对,我想着他两个也不过是成亲,没什么好看的,自然也不想和他去,却被他硬拖了去。结果这一对少年男女却并没有成亲,正在商量着要私奔。原来那个男子的父亲犯了祸事要被流放发配,那男子觉得此去吉凶难测,不忍心让女子跟他去那塞外蛮荒之地吃苦,就坚决不肯带她走,自己跟着家人走了。
“结果那个女子家人给他另外定了一门亲事,她却是不情愿,最后不等到成亲就郁郁而终。那个男子在塞外却不知道爱人已经去世,每年的上元夜,都要放一盏写着自己两人名字的孔明灯,希望这灯能飘飞到那女子身边。我大师兄这就是所谓的‘悲’,还说他们俗世中有一句诗叫做‘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应改作‘可怜青冢掩玉骨,犹是边塞梦里人。’”
韩绻听得呆呆不语,只觉得胸臆中满是遗憾悲凉之意,良久后他慢慢回神,眼光转到覃云蔚脸上,见他依旧一副淡然冷漠的神色,他不禁再次问道:“师弟,你觉得他们可怜吗?”
覃云蔚点点头:“应该是可怜的。”
韩绻有些不满:“可怜就是可怜,什么叫应该是可怜的。”他沉吟片刻,终于将疑惑许久之事问了出来:“你是不是……有什么病?”
覃云蔚倏然转头看他:“我有什么病?难道你一直觉得我有病?”
韩绻道:“这欢喜悲伤你无法体会,你和常人,不太一样。”
覃云蔚目不转瞬盯着他,瞳孔颜色忽然加深了许多,深邃幽暗喜怒莫测,尔后唇角微微一抿,语气郑重又严肃:“我是禅修,本就和他们不同,纵然无法体会也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