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过汪朗,两位鬼差对着判官拱手一礼,化为黑气消失,紧接着入口处黑光一闪,又有新的鬼差押着一名妇人走了进来。人曹判官托着黑色书册,书页哗啦啦自行翻到某一页,判官低头仔细察看其生平,开始审讯起来。
李独霜往左右看去,视野之中皆是各个审讯的画面,大小规制相同,层叠在一起,遥遥望去,似是有数十个审判同时进行。
“今日有六十七个正堂审讯,算是闲暇,如果遇到大灾荒或两国大战,还会更多,甚至能达到每日两百余个。”似是知道李独霜所想,杨城隍扶着印绶,不缓不急地往堂后走去,淡淡说道。
“我豫州有二百三十五万余户,六百七十九万余口,随时有人投胎往生,也随时有人魂归地府,没有足够的判官和鬼差是不够的,阴司因此有时会托梦,让一些平素公正,断案经验丰富的人下来帮忙,撑过高峰期。”
李独霜恍然,难怪一些志怪野史里常有人梦中审案,天亮以后就醒来觉得疲惫不已,好似耗费了大量精力,原来是真有其事。不过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顺便提了出来。
“豫州是哪里,为何我在大宋疆域图上没有看到过?”
“豫州乃是一千年前,大汉统一之时,划分整个南部为四百军州中的其中一州,相当于现在宋国境内数州之地,大概范围乃是现今甘州、凉州、房州、金州、通州以及你河州合起来之地。”
李独霜颔首受教。
两人边走边说,一会就走出了层叠的诡异正堂。来到后院,只见院中有一血池,咕咕冒泡,白雾缭绕,突然“哗啦”一声,雾气翻滚,血池荡漾,似有巨物翻身。
血池两侧则是长长的连廊,五彩光华各自从廊壁溢出。李独霜走到最近的一处廊壁旁,却见风窗大小的壁上显现着一位宋军将领正领军守城,城下敌军汹涌如潮,长枪如林,飞箭如雨,却是宋国与夏国交战的前线。“夺夺夺!”三道连珠箭朝着将领射来,被一位忠心的护卫拿盾挡住,其余护卫连忙拉着杀红眼的将领暂时撤下。不一会天色已晚,夏军阵中遥遥传来退兵的锣鼓,潮水退去,战事方才暂歇。李独霜仔细打量,却见远处城楼上插着一杆破烂的黑旗,隐约有一个威字,竟是威远军!
李独霜颇为震撼,因为樊元忠之前说过,夏国正酝酿一波冬季攻势,或有大战将起。这廊壁显现的正是位于凉州的边境前线!
连忙往另外的廊壁望去,却各不相同,有的显示的是一名位高权重的高官,正在与人谋划敛财的勾当;有的显示的是一名正气凛然的捕头正快速穿街走巷,捕拿逃犯;还有的则是在施舍粮食,赈济下山的乡民,李独霜颇为眼熟,却是他之前布置下来的安民之政。
抬头一扫,连廊婉转延伸,远端没入白雾,不见尽头。
这连廊竟是把人世间正发生的事,尽数显现在此!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据一代大儒袁璜在《了凡四训》中所说:天地在上,鬼神难欺,吾虽过在隐微,而天地鬼神,实鉴临之。重则降之百殃,轻则损其现福。吾何可以不惧?
天地鬼神都在我们头顶上监察着,他们是难以欺骗的!我们纵然是在幽暗处犯过,大家虽然不容易发觉,但天地鬼神却像镜子似的照着我们,看得非常清楚。所犯罪业若是重大,必定会降下许多灾祸。就算是轻的过失,也会减损现有的福报。我们怎么可以不惧怕呢?
李独霜此刻对这句话万分赞同,同时也猜测袁璜大儒是不是也来过阴司,否则怎么会字字笃定,如临其境?
杨城隍看着李独霜,微微一笑,把住其臂膀往连廊前方行去。两人步伐大小没有变化,仍是安步当车地走着,两旁的连廊与白雾却急速往后,越来越快。刹那间,又或是过了很久,眼前白光一闪,来到了一处山顶。
只见其四周尽是峭壁,居中则有方圆数丈大小,花团锦簇,芳草萋萋。暖阳之下,有一个石桌和两个石凳隐于其间,峭壁之侧则有一颗矮松,叶片繁茂,枝干婆娑,将将遮蔽住石桌,只漏下一些碎金点映其上。
“来,陪我这老夫子下下棋!”杨城隍走到一处石凳坐下,拂袖扫过,石桌上顿时出现了一块黑白棋盘,伸手一招,邀请道。
李独霜经历这许多瑰丽奇诡之事,胆子也大了许多,顿时洒然一笑,当先行礼,然后掀袍落座。
客气了一番,李独霜让杨城隍执白子,自己执黑子以示尊敬。
杨城隍毫不客气,当先下了一子,却是占角,李独霜紧贴着下了一子,双方连下三四手。粗略一看,杨城隍竟是小飞守角,李独霜瓜分半角之势。
两人对视一笑,颇有默契,连番下子,开始互相攻守,却见杨城隍一边下棋,一边意味深长地说道:
“棋似人道,起初入界宜缓,慎勿轻速,然后攻彼顾我,动须相应,待时机合适,一子定乾坤。”
李独霜闻言似有所悟,动作一滞。
“你可知我所说何事?”
“可是小子在人间所行政事?”
“然也,孺子可教!”杨城隍哈哈一笑,接着说道。
“你初到之时,外无臂助,内无从者,可谓孤身上任。然而小妾案中你公断是非,巧合地获得了威远军的善意以及朝中座师的鼎力支持,开始羽翼渐丰;凭借遇刺的风潮与朝局之变,敲打知州,获取临时权力,然后联络威远军与武林人士,光明正大平灭盗匪。彼时,你势已成,知州也不能制,顿时大刀阔斧改革商税,河州新政已成,百姓安居乐业,河州商业繁盛,河州地界顿时人气顿升,引得我阴司关注。”
“你可知,我于地下察知,何等欣慰!”
杨城隍语气和煦,颇为高兴,手上却不慢,趁势连提数子。
李独霜原本沉浸其中,顿时猝不及防,赶紧采取守势。
"一百零六年前,虽然经过我的改革有所起色,但大宋仍内忧外患不断,以至于我临终之时,望着苍天久久不敢闭眼,生怕这大宋社稷百十年后亡于不肖子孙之手。"杨城隍话锋一转,夸赞道:“虽然艰难,但你等护国之臣懂得彼此联合,护卫大宋,深得我心。”
李独霜闻言有些赧然,不过这也是他平生得意之处,却也没有不好意思,坦然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