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么?”曹丕放下书,对着他微笑,指指桌边的托盘。
孙权爬起来凑过去,“我觉得我都快变成猪了,吃了睡睡了吃。”
“我这段时间就是这么过来的。”想来是重逢之情平复下来,曹丕先前独有的淡漠神情又回复了些。
孙权左右看看:“那些人呢?都走了?”
“没有,吃完了么?吃完了洗漱下我有话和你说。”
孙权在一片迷茫中一天之内第二次洗漱,此刻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昏暗中只见曹丕拉上窗帘,也爬上了床。
刚觉得诡异,曹丕却将棉被整个拉起来,盖住两人,顿时他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孙权觉得喘不过气。曹丕靠近了些,在他耳边低语,“权宜之计,我再憋着恐怕就要郁卒身亡了。”
两人的身体无比贴近,曹丕的气息在他耳边萦绕,只有被子的一点点缝隙放进来些氧气,否则孙权毫不怀疑自己会窒息而死。
像是没有感觉到孙权的异样,曹丕自顾自说,“你知道么?父亲丝毫都没有怀疑过,完完全全从一开始就觉得是我做的。”
“怎么可能是我,仓舒那么聪明,还那么小……我至今都记得他拿着小学奥数题来问我,然后说‘还是子桓哥哥好,子建哥哥偏科,什么都不会’,可是呢,现在他再也不会说话,再也不会对着人笑,就躺在那里,小小的一点点。”
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鼻音,孙权伸手环住他,沉默。
“大家都难过,可是呢,他们都说是我做的,父亲信了,他那么英雄一世的人哭得不成样子,可是当时他看着我笑了,然后说‘我之不幸,汝曹之幸也’,在他心中我就是那么冷血,那么不堪的人么?我可以对天起誓,我从没有想过谋害我任何一个兄弟,从来都没有……”
“不是你的错,他们不了解你……”
曹丕不理会他苍白的安慰,沙哑着继续,略带哽咽的声线在这纯然的黑暗里显得格外暧昧,“我真该谢谢你,如果一开始我不一时兴起和你去南京的话,很有可能父亲连解释和软禁的机会都不会给我,更不会让你牵扯进来。那些人恐怕也没有算到,你就是那个反常的异数。刚刚被关起来的时候,我其实有想过要不要逃然后去南京投奔你,但是最后还是忍住了。我虽然不是什么铁血大丈夫,但自认平生也是磊磊落落,就算不能全身而退,也想要带着尊严迎接宿命。但我没想到,你竟然来了……”
孙权眼眶一热,隐隐有想要流泪的冲动,心脏像被剧烈撕扯着,无比疼痛。
“中间我气管炎发过一次,咳得说不出话来,他们给我送药我不敢吃,何况他们送的只是普通的消炎药,我问他们要之前医生给我开的处方药,他们都不给。你知道我当时心里怎么想么?仓舒生病,不远万里都要买最好的进口药给他,而我呢?真真的死活没人问,病痛无人管,人家如珠如玉,为什么我就命如草芥?早知道当时我就不该活下来,如果活下来的是大哥就……”
孙权实在听不下去,捂住他的嘴巴,触手却湿乎乎的,尽是湿热的泪水。
“这话你就不应该偷偷躲在被子里和我说,你就应该挺直腰板对着你爸说。明明你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强,曹丕,我先前可能就跟你说过,你从来不是为了某一个人活的,你可以尊敬你父亲、继承他的志向,可是你不需要以他的意志为意志,那你就不是你了。”孙权思路乱乱的,但嘴巴却停不下来,只是想把藏在心里很久的话一次性都吐露出来,“我以前和你不熟的时候做过一个梦,梦见我大哥英年早逝,公瑾哥相思而竭,你和我都接了家里的班当了皇帝,结果最终你四十岁就去世了,然后我就成了个不死的老妖怪、天煞孤星。那梦太真实,简直像是前世一样,所以你知道我醒来之后怎么想么?我心里想,大哥和公瑾哥没和大小乔在一起说明就算有什么前世的因也早就被破了,这辈子大家不会再那么的悲惨……”
“皇帝啊,哪里悲惨了。”曹丕情绪似乎稳定下来,“在那梦里,我们熟么?”
孙权笑,“就是不熟,所以才悲惨啊。”
“是么。”
孙权清清喉咙,“你知道你为什么在那梦里那么英年早逝么?就是思虑太重得了忧郁症,然后又有肺疾,加上政务太忙活活累死的,最后你家的、我家的、阿斗家的天下全都白白便宜了司马懿。”
“噗,给仲达倒也不错,他儿子看着挺聪明。”曹丕将头靠在孙权臂膀上,“那就是一个荒谬的梦,经过这次的事情我算是想通了,你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