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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颜非对他产生了异样的心思?他只道那孩子十分依赖自己,却没想到……
“畜生!我是你师父!”
“那又如何!你不是鬼吗?!你不是来自地狱吗?!为什么要在乎人间那些道德伦|常?!”
颜非大声地质问着,步步紧逼。愆那已经退到了法阵的边缘,若是再出去一步,四周那些石像便又会活过来了。
仿佛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愆那忽然怒喝一声,猛然将剑插入地下坚硬的岩石中。一道沛然鬼气顺着地面飒然散开,颜非只觉得扑面一股劲风,整个人飞了出去,摔在几具鬼尸身上,喉头一阵腥甜,一俯身呕出一口血来。
眼见颜非受了内伤,愆那一瞬间有些后悔。可是整个身体却像是僵住了,一动也不能动。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竟然是在这种时候……
忽然间,趴在尸体上的颜非的肩膀忽然抖动起来,渐渐地从他喉咙深处析出一串支离破碎的笑声。他慢慢直起身体,用手背擦去了嘴角的血迹,低着头问道,“师父,你想我死吗?”
第42章阿鼻地狱(17)
“师父,你想我死么?”颜非轻轻地问道。
愆那死死瞪着颜非,脑子里一片纷乱。他当然不希望颜非死,可是滔天的怒火令他没办法说出这句话。他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噩梦,梦里那个他待之如亲子的徒弟,如今却令他根本就不认识了。
愆那盯着颜非的眼神那样冰冷,沉沉的死寂后面却弥漫着无尽的纠结和失望,“从今以后,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徒弟!”
颜非的身体似乎抖了一下,却没有再说什么。一层死寂般的颓然弥漫在他身上,平日里缭绕在眉目间的汤汤魅色也变作苍白。两个人遥遥相对着,沉默着,明明互相都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此时却无话可说。
愆那将斩业剑插回身体中,用手轻轻按着额头两侧,想要缓解那几乎要冲破脑仁的头疼。他深深呼吸,令自己冷静下来。
不论如何,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离开这个奇怪的陷阱。
他蹲下身去查看那地上篆刻出的字符,可是偏偏无法静下心来,思绪如一团乱麻,什么都看不进去。他烦躁地闭上眼睛,默念长生术中可以用来凝神静气的口诀,
愆那想要逃,可是却偏偏和这个小畜生困在这里,哪也去不了。
念了几遍,总算稍稍定下心来。愆那仔细端详着那些字符。他从诞生在血池中到如今也不过一千五百岁,像这样古老的阿鼻地狱文字根本难以识别。他费尽心思也只认出了一部分断断续续的词句,依稀是说一种叫做婴蛊的鬼。这种鬼与别的鬼不同,不是从血池中诞生的,而是用人的命魂和鬼的身体养出来的。
愆那在地狱中活了这么久,从未听说过婴魃这种鬼。地狱中所有鬼都是血池中诞生的,若是生在血池之外的鬼卵便会立刻被过高或过冷的气温杀死,根本不可能孵化。然而他看着那些鬼尸巨大的肚子,还有那些虽然肚子瘪了但下|体仿佛被什么东西撑开撕裂过的尸体,隐约有了猜测。
难道这些尸体,就是用来养婴蛊的?
却在此时,他注意到颜非附近的一具刀劳鬼的尸体有异状。那鼓起来的肚子似乎正在不断蠕动着,已经被撑得很薄的肚皮此时更是如一层粘膜一般,隐约可见里面某种黑色的东西在不断扭动挣扎,似乎想要脱出禁锢一般。那具尸体也因此仿佛忽然有了生命,痉挛一般颤抖起来。
“小心!”愆那冲过去一把将颜非拽开。他们刚刚退开几步,便听到噗嗤几声血肉被撕裂的声响。那手脚都被砍掉了的刀劳鬼下|体不断涌出某些黑色的肉块和浓稠的大约是残血的黑水。令人作呕的恶臭扑面而至,逼得愆那用手臂掩住了口鼻。
就在那腐败的身体中,有一个东西蠕动着、扭摆着、一点一点爬了出来。猛地一看,那似乎是一个全身都是内脏尸块的人类婴孩,但马上就会发现种种的诡异和不对劲。那婴孩的身体如一团泥巴,太软了。他爬行的姿态不像是人类,倒像是蛞蝓一样整个身体贴在地上蠕动向前。它的四肢关节都扭向了错误的方向,似乎随时都会缩回身体中去。它的头的形状也颤颤巍巍的,完全没有固定住,如果冻一般。
它身上挂着一截那刀劳鬼的肠子,无声无息地爬了几尺,忽然间整个脑袋用不可能的姿势翻转了过来,倒着看向愆那与颜非。那鼓鼓囊囊的眼睛倏然睁开,里面却不是眼珠,而是一簇簇不断蠕动的触手。它没有哭,而是不停转动着脑袋,似乎正用那些触手好奇地“看”着他们。
愆那咽了口唾液,不确定这东西是敌是友。他稍稍挡在颜非身前,往前走了一步,蹲下身来盯着那婴蛊,心里盘算着是否要一剑结果了它。但若它就和普通的鬼和人类一样,初生的时候什么也不知道,倒也没必要赶尽杀绝。
然而就在此时,那婴儿忽然大大地张开口,用一种不和比例的方式不停长大,从那黑洞一般的喉咙中,发出一串尖锐到几乎刺穿耳膜的啼哭。
这啼哭仿若寂静空间中一道惊天的闪电,骤然间就响彻了整个寂静的空间。愆那皱起眉头,虽说婴孩啼哭是正常的,但看到这么个东西用这么扭曲的方式啼哭也实在不是什么好看的景象,只怕若是年轻一点的鬼看了都要做噩梦。此时他听到身后的颜非说,“这是……婴蛊?”
愆那一愣,微微侧头问,“你怎么知道?”
“扶灯记上写过这东西……”颜非的声音似乎有些紧张,“师父,快点杀了它!”
“扶灯记?!你怎么会知道扶灯记?!”愆那不敢置信地回头。那黑绳地狱的禁书连他都没看过,这小子又是什么时候……
颜非骤然一挥袖,一只小小的只有巴掌那么大的伞滑入他掌心。他一甩手,那伞以惊人的速度变大,上面素底红花,扭曲的彼岸花瓣似乎在不断变换扭曲。颜非飒然将伞张开,那伞的边缘极为锋利,每一支伞骨都如尖锐的刀子一般突出,他冲向那婴蛊,高高举起手中红伞向下一砍。那伞的边缘利落地切断了婴蛊那软趴趴的头颅,哭声也戛然而止。
从断裂的脖子中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散发着酸液腐蚀的热气,所过之处的尸体也都如同被烧灼一般嘶嘶冒烟。无数小白虫也争相从那断颈和断头中涌出,四散钻入其它的尸体之中。
颜非手中的渡厄伞也沾上了那血迹,好在那伞本身沾水不湿,也不怕刀斧水火的淹煎,所以颜非在手中转了几下那些黑血便被甩了出去。然而颜非面上的表情极是不妥,仍旧戒备地盯着那婴尸。
却见那婴蛊尸体扭动了一下,忽然间,从那没了头颅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快速生长。惨白的颜色如吹了气一般迅速变大,竟又隐约是个人头的样子。只是这一次的头上连眼睛鼻子的地方都不太对了,眼睛一只长在额头上,另一只却跑到了左脸颊上,鼻子也像是随便拼接上了一般。而那张畸形的嘴,却似乎扭曲成了一个邪恶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