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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知李妈妈深恨水荷令她今儿个掉了脸面,并不怜悯,反道:“一个丫环罢了,还当自己身娇体贵么,什么东西,拿冷水往她头上泼了,自然便醒了。奴婢还得向大少奶奶禀报去,这便去了。”
言毕,便带着那两个媳妇子走了。
池玉无法,只得取了点井中凉水,给水荷在脸上敷了敷,全当活血消肿。
水荷醒后,只是眼泪直流,并不说话,晚香在边上安慰着,池玉看着不忍,原也想说上几句,但想到底是自己要立威,此时无论如何也不能软了,便离去了。
不过半个时辰,便又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媳妇子拿了棍子过来,说是奉了大少奶奶的令,打了芙蓉十下,实是下了狠手,把芙蓉打得死去活来,下身竟被血浸染了。池玉惊恐万分,欲请大夫,又一次被驳回,这次可不是凉水就能消肿的,没奈何,只得求到三小姐齐婉那里,好不容易才讨了一瓶药回来。
她亲手为芙蓉上药,只把小丫头哭得几乎断了气。上完药后,池玉怔立了半晌,终是低声一叹:“到底是我害了你。”
若她不是想借此立威,芙蓉跟水荷都未必会受这番苦,但想当日杏儿曾对她说过,这深宅内院里,从来便是一个人上去了,几个人下去了,若问值不值,只看身上衣口中食,若问悔不悔,须防半夜里鬼徘徊。
芙蓉却是不知道她的意思,只抽噎着道:“哪里是姨娘害的,分明是水荷仗势欺负人,奴婢知道姨娘是想惩治她,让她平日老欺负奴婢,今儿奴婢虽挨了棍子,心中只谢姨娘,绝无怨的。”
池玉又叹了一声,嘱她好好休息,回房时,才觉身心俱疲,手脚皆软,仔细回想今日一事,却突地毛骨悚然,莫非自己也要做那“须防半夜里鬼徘徊”之人吗?
思量半晌,竟无所决断,方才信这侯门深院居之不易,事事都得小心打算,心软不得,却又狠不得,不想违了本性,又恐自身难保,实是两相为难,烦恼不已。
“罢了,我也不求什么荣宠,但求此后,院中平安无事。”
有了这样的心思,池玉方觉开心中略略开怀,自己终不是那等恶毒女子。只是哪里料到,隔日一早,带了木樨去向大少奶奶请安时,却生生被大少奶奶身边的大丫环心菊拦在院外,其间纪贵姨娘、柳姨娘和屈姨娘都来过,虽也没能进院子,但都让心菊好言好语地送走,只独她一个站了足足两个时辰,方才请她进去,木樨仍在院外候着。
她心知不妙,只得倍加小心,给大少奶奶跪下请安,一个动作也不敢做错。
大少奶奶很和善,看着池玉的目光甚至还有几分歉意,柔声道:“昨儿夜里也不知怎地,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不,今儿便起得迟了,池姨娘,让你久候了。”
池玉心中惴惴不安,只得小心翼翼道:“这是应当的。”
大少奶奶笑得更加和善,又道:“别的姨娘们我都请她们回去了,独独留下你一个,却是有事要与你说。”
池玉连忙弯下腰,不敢有一丝迟疑,道:“大少奶奶有事尽管吩咐,婢妾定尽心尽力。”
大少奶奶满意地点点头,道:“你嫁入咱们府里,当有四个月了吧。”
池玉低下头,四个月零三天,这日子她记得清楚。
“按说呢,你早就该伺候大少爷了。只是你与纪妹妹、柳妹妹和屈妹妹她们不同,纪妹妹本就是大家闺秀,虽是庶出的,但素来知礼,柳妹妹和屈妹妹更是打小就伺候大少爷的,独你一个是外头买进来,什么规矩也不懂,所以,我才命李妈妈先教了你三个月的规矩,又留了一个月的时间让你熟悉咱们府里。”
“婢妾谢过大少奶奶恩德。”池玉不知道大少奶奶说这些话的意思,只能有一句应一句。
“说实话,我一直不让你伺候大少爷,你心中可有怨我?”大少奶奶笑了一阵,突然问道。
池玉心中一惊,连忙又跪了下来,极力辩白道:“婢妾心中只有对大少奶奶您的敬爱,绝无半点怨恨。”
“果真如此,那便好了。”大少奶奶轻叹一声,“昨儿那事,你处置得不错。水荷本是我身边的人,原看她机灵勤快,人又老实,这才调派给了你,却不料她在我身边久了,眼界竟是有些高了,不把你这姨娘放在眼中,你自己不曾处置她,反请了李妈妈去,算是给了我面子,我心中很是喜欢。”
池玉听她说心中喜欢,可眼中实是一点笑意也没有,顿时只觉背心里一阵汗湿,竟不知大少奶奶此言是善意还是恶意,只得伏地不语。
“起来吧,总伏在地上做什么,我今儿留你,是有件喜事要知会于你,总跪着,这可怎么说话呢。”
池玉仍不敢起,直到大少奶奶示意心菊将她搀起,她方才颤颤地站定,只低眉垂目,并不言语。
大少奶奶上前,挽起她的手,打量了一阵,笑道:“瞧瞧,多好的一个美人,是咱们家大少爷的福气呢,只是这打扮实在朴素了些,辜负了这如花的容貌,心菊,去把我房里那白玉钿盒拿来,让池妹妹挑几件看得入眼的,也好打扮打扮去伺候大少爷。”
池玉颤了一下,这才听明白,大少奶奶竟然是要安排大少爷往她院中过夜了,顿时脸上飞红,想推拒着,却实在说不出口,挣扎了半天,方才用如蚊蝇般的声音,道:“婢妾只想好好伺候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笑得直打跌,道:“池妹妹还不好意思呢,快快把这话收起来,我这里大小丫环连媳妇子在内,不下二十来个,还差你一个伺候?若让大少爷知晓了,岂不是要怪我把你这个美人藏起来,还当我捻酸吃醋呢。”
池玉面上更红,却连话也不敢说一句了。
第14章
大少奶奶又打趣了几句,说话间便见心菊捧着一只白玉首饰盒来了,那玉纯白如雪,只在左上角,有一片黄色渗了出来,却被工匠巧手雕成了一朵大瓣菊,栩栩如生,娇艳无比。
“池妹妹,快来瞧瞧,喜欢什么就拿。”
大少奶奶虽然大方热情,但池玉见里面非金即玉,俱是名贵无比的,哪里敢伸手,只连连推辞,却被大少奶奶硬塞了一对血玉镯子,一支凤头金簪,嘱她净身三日,将院中好好打扫布置,这才放她离去。
心菊收了白玉钿盒,出来方才奇怪问道:“大少奶奶,那池姨娘不过是个婢妾,您大方,赏她一支金簪便算是给了她天大的脸面了,那对血玉镯子可是稀罕物,咱们府里,也只夫人那里还有两对,一对自戴的,一对给将来的三少奶奶留的,连您这里一对,总共三对,如何便给了她?”
大少奶奶冷冷一笑,道:“不如此,如何显得我大方?”见心菊仍是不解,便又笑道,“左右不过是暂借与她的,多则一二年,少则八九月,便又能拿了回来,我又有何舍不得。”
心菊这才明白,心中一凛,便知大少奶奶心中已决意不留下池姨娘,当下不再细问,只拿自己近几日听来趣话儿讲与大少奶奶听,见大少奶奶被逗得直乐,她便也陪着笑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