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走上前,将一封信摆在了长意的书桌之上,他肃容道,“京师的那个公主,约莫是真的疯了。”
他顿了顿,声色透凉,“见北伐的驭妖师阵前倒戈,降了北境,她竟当真命人,在主要的几条河流源头,投放了大量的寒霜之毒。”
此言一出,长意微微闭了闭眼,复而才转头看空明,一双蓝瞳,此时因血丝遍布,几乎成了紫色。眼下黑影厚重,让他看起来像是入了魔般,有几分可怕。
“情况如何?”
空明和尚摇头:“很不好。河水带着寒霜之毒一路而行,沿河有不少毫不知情的百姓饮水,寒霜对普通人无害,但却令不少双脉之体的幼儿中毒,不幸中的万幸是,江河之水滔滔不绝,令寒霜之毒毒性稀释不少,未致人死亡,但却……也害了他们一生。”
长意书案之上,长意默了片刻,握着笔的手微微攥紧,他深吸一口气,继而松开拳头:“这么多年,你对寒霜的毒性有所研究,虽无破解之法,但亦可缓解症状,你可愿南行……”
“我便是来与你说此事的。”
空明道,“我欲南行,即刻启程,哪怕能解一个孩子的苦痛,也好过在这里空坐。”
长意点点头:“嗯,我守在北境,你带百人南下,救人之时,警惕朝廷之人。”
空明点头,转身离开前,身形微微一顿,他看着书桌背后的长意,在他身后,是驭妖台主殿颜色深沉的屏风,他的一身墨衣几乎也要融入其中,唯有那银发与苍白的脸色尤其突出。
“你也歇歇吧。”
他终于说了这么一句话,“我可不想回来看见的,是一个已经死掉的你。”
长意瞥了空明一眼。空明继续道,“而今,再如何惩罚自己,也无济于事了。”
言罢,空明转身离去。
空荡荡的大殿里面,长意独坐主位之上,他笔尖在纸上顿住,不一会儿便晕染了一大片墨迹。
惩罚自己也无济于事……
他哪里是在惩罚自己,他明明只是,不敢停下来。
便如此刻,只是稍有片刻的停顿间隙,他脑海当中便又出现了那个瘦弱的身影。
在他时间漫长的一生当中,纪云禾出现的时间那么短,而他与纪云禾同住的时间,更是短暂,但就是那么奇怪。
如此长的生命跨度,对比如此短的刹那相逢,她的耀眼光芒却盖过了他过去所有人生。以至于在她离开之后,长意竟然觉得,自己呼吸的片刻间,便有纪云禾的影子残存,像一个阴魂不散的鬼魂,时而在他耳边轻轻的呼吸,时而在他眼前轻浅的微笑,还偶尔在他闭眼的瞬间笑着唤他长意。
长意,长意……
一声一声,笑中似带叹息,几乎将他所有的神智都要唤走。
长意猛地放下笔,他有些忍无可忍的站起身来:“来人。”
他声色嘶哑的唤道,“今日巡城……”他欲起身走出门去,但却在站起来的这一瞬间,外面阳光照入大殿,长意却倏尔眼前一黑,他踉跄一步,几乎没站稳身子。
直到被他唤进来的仆从扶住了他,他才缓过神来。
“尊主,你已经许久未曾合眼了,今日便……”
长意摆摆手,从主座的台阶上走下,他走在朝阳初生的光芒之中,每一步,皆如拖着千斤铁链,每一步,都让大脑眩晕,但他还得走,一直走,不回首,不驻足,因为一旦犹豫片刻,他便会彻底迷失。
彻底忘记,他这副躯壳,到底是为何,还在这行走……
……
又是一年春花开。
杏花林间一个女童嬉笑着,左右奔走,一会儿在地上拔根草,一会儿在树上摘朵花。
女童双瞳漆黑,笑声爽朗,只是头上冒出的两个黑色的耳朵显示了她并非普通的人类。她脖子上挂着的一颗银色珍珠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更将她的笑容衬得明媚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