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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单的、孑然一身的刘阿姨,在只身来到龙青,成为关越的贴身保姆之后,就把这个年轻的男孩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关爱,并爱屋及乌地喜欢和这个孩子有关系的江尧,她珍藏合照和关越送给她的小玩意,心愿和动机简单到无法令人苛责:小越,平安幸福地好好过完这一生吧。
这是写在照片背后的话。
幸福有很多种,但在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她的认知里,能够躲开疾病灾祸、和爱人结婚延续下一代,就是这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事情了,即使是江尧也不可以打破这样的幸福。
所以他恨她,在同性婚姻法早已覆盖了全国大部分城市的现在,仍然固守着上一代可笑的认知,但时间愈久他就愈发现好像她才是对的,自己确实不是能给关越幸福的人,后来种种原因之下他和关越达成婚约,当晚他去山上看她,从那双眼里读出“早知如此”的轻蔑,他忽然开始觉得愧疚:
她于他有烈日下促膝长谈的恩情,但事情至此,他却交不出更好的答卷。
他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摸出张照片,同样的三人合照,当时他们都保存了,只不过他那张背面没写什么东西,现如今还变得破破烂烂——来之前他把照片上自己的那部分剪掉了,只留下对方和关越,像是双人合照;他在暮春萧瑟的晚风里点燃了那张修剪后的照片,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很轻地说了句“对不起。”
江尧不配出现在这张照片中了,他拿着自己的那份离开了墓园,往后结婚几月,再也没来看过她一眼。
此刻,他摩挲着那句自己亲手写下的官方的条款,沉寂许久,蓦地笑出声来,只不过那笑里没多少快活的成分,更像是一种苦闷无处发泄的自嘲:
上天真是和他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在他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自己正在衰老、不应强占关越余生的今天,竟让关越又以为他们确实要共度余生。
只要……只要他不说,江尧攥紧了手里的文件,白纸被他捏得发皱,他突然阴暗无比地这样想。
他就可以真的和关越白头偕老,不用在深夜里一遍遍地数他们之间的倒计时——甚至这样做压根就不会有什么后果,因为关越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就算未来某天真的暴露,那也是关越当初自己不肯细看,做交易最忌讳盲信熟人,他劝过的,他明明劝过的。
他的手骤然脱力,纸张上的皱痕清晰可见,他差一点就把这份文件揉成废纸,但还是在最后一刻收了手;他望着那行字,心里无法抑制地升腾起报复欲,五年?
他抓起桌上一根黑色水笔,在数字标注的“5”后面狂野潦草地加了两个零。
五年怎么够?他要五百年!
不止是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关越也得和他绑定,就算哪天死在前面他都要在阴曹地府等着关越下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那就大家一起去投胎,他倒要看看下辈子还当不当得了这个异父异母的哥哥!
不得不说发起疯来还是有用,他划烂了一份备用文件,胸腔里那股横冲直撞的怒意陡然淡了下来,这会儿再看,竟然真开始觉得有些可笑:众所周知只有白纸黑字的文件才具有法律效力,他这样乱改,除了他自己觉得爽快之外,实际上什么用也没有。
——或许也有,回头五年期满,收拾协议的时候万一被关越阴差阳错看见了,说不定会看在他是这么个疯子的份上,多宽限他几天。
这么想着,他把文件又放回保险箱,连同被他改过的那份一起,还顺手改了个密码,确保关越应该一时想不到,才放心地将箱子放回了原处。
他掏出手机给祝星纬打电话,那边过了会儿才接起,声音鬼鬼祟祟的:“喂,江哥。”
“你——”他原本想问对方到底怎么说的和季崇婚约的事儿,怎么大家都知道是三年期,就关越一个人不知情,话到嘴边感觉到不对劲,奇怪道,“你怎么了,好好说话。”
“不行。”祝星纬声音还是虚虚的,“我在外面办事呢,这里不让大声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