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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轻言,擦身而去。留一丛淡淡的月影于身后,再未回头。
我的脑皮层一直活在了昨夜的琳琅月光与红衣新郎之中,今日的是非却已找上了门。门外猝尔响起一个锃亮的男声:“简森何在?快快与我相见!”
探身而出,见一个身着二品官服的小子冲我身旁的季米大喊,“简森!昨夜你有当吟在手,我才惜败于你!若是有胆,你我赤手空拳,今日再来!”他这一吼,我醍醐灌顶了:这哥们昨个夜里就来闹过一场,而且还闹错了人。
季米并未出言否认,甚至眼皮也未抬一寸。只是居高临下地说,再比多少次,结果也是一样的。那个身着二品官服的小子一见季米露面,二话不说便飞身上得楼来,二人劈啪劈啪打作一团。我静静观战不少时,发现这二品小子神仪举止虽趾高气扬得讨揍,功夫倒确实不赖,堪与季米不遑多让。
“裴侍郎,打错啦!打错啦!”红娘湘女听得打斗声响,咋咋呼呼地跑来,朝我一指,脱口嚷嚷,“你打的不是简森!简森是这个快咽气的病秧子!”
“咳咳……你们还真是有情有义……”
“梨子水嫩不磕牙,姑奶奶二八一枝花!你都快死了,还不容我尝个鲜货?!”湘女对我的抗议视若无睹,又扭起腰肢舞起香巾去给季米擦汗。季少侠的女人缘好到直叫人不可思议,这些女子头些时日还围着我打转,见季米相熟后也不是那么“生人勿近”,便一个一个始乱终弃了。
“他的功夫比你如何?”裴少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季米,指着我问。
“远胜于我。”这话太捧,明明是伯仲之间么。可惜我这人一旦听见恭维便会喜不自禁、照单全收,嘴脸难看得很。
裴少颉根本就是在睨我了。墨眉深耷,眼珠凝直不动。我和他四目相对,忽觉这小子生得倒还蛮英俊的,修目浓眉、身材挺拔,和汜哥儿颇有一拼。只不过汜哥儿是一脸不入俗流的清高,可这小子却是满目飞扬跋扈的骄纵。兴许口说不足信,他直愣愣瞅我半晌,居然飞身便劈来一掌。在场众人无不发出一声惊呼,而我竟全然忘却了自己现在的德行,一时技痒出掌去接——天杀的小崽子,几乎把我当场打死了!
“怎么可能?!花姐姐心心念念的有情郎,竟是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裴少颉满脸愕然,堪称匪夷所思到不行。“便是不会武功,也可以避。他为什么不避开?”
“你干什么?!”季米赶来扶我,眼眶怒红,转头一声大吼:“他重伤在身,早是举步维艰,还能往哪里避?!”
自打挨了裴少颉一掌,不止咳血是家常便饭,连直腰走路都费上了劲。而他每日下朝便来芣苡楼闹上一闹,似乎还上了瘾。我听湘女说,这个裴侍郎文采洒落笔走游龙,能骑善射武艺更是不俗,而且还对半坼一往情深。只可惜纵酒狎妓、玩物好赌,常常聚众于青楼歌榭。动辄以官家的银两打赏左右,一掷千金,全然不以为意。
“裴侍郎节节高升,实在可喜可贺。看来以后要改口称一声‘尚书大人’了。”我扫了一眼他新上身的官服,笑说。
“男儿志在疆场,宁作马前卒,不当食禄臣。我已奏明太子,风调雨顺连年丰收,实乃天佑我朝!莫不如趁着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即日挥师北伐,将那几个塞外小国踏为平地!”裴少颉将脖子仰得向了天,一副好大喜功志在必得的样子。见我与季米都不曾接话,又转来向我挑衅,“我瞧你面色一日不及一日,想来是大限将至了。”
“确实。本来这副臭皮囊还能苟延残喘拖上月余,多亏挨了尚书大人一掌,最多也就三五日的活头了。”我边咳边笑,“不过便是大限将至,身为师兄,提点涉世未深的师弟几招,也是绰乎有余。”
“你敢辱我?!谁是你的师弟了?”裴少颉瞠目看我,直起嗓子说。
“那我问你,你这身功夫可是出自少林?”
“是又如何?”
“尚书大人居然如此孤陋寡闻,难道就不曾听说:前朝太子,亦是少林弟子。你我师出同门,而我还早你几年入寺少林,当不当得起这一声‘师兄’?”我抄手倚在墙上,用眼梢瞟了瞟他,笑道,“裴姓小儿,乳臭未干!内力浅薄,根基不稳。莺燕振翅而舞,殊不知于枭鹰眼中,但匍匐耳。仰仗于太子鼻息;听佞于左右狐狗。自居为顶天立地大丈夫,实不过为得道鸡犬、无能宵小。夜郎自大、鼠目寸光,甚是可笑!”
“简森!你再胡言,休怪我当刻送你归西!”裴少颉气得浑身打颤,一扬手便摘下了头顶上的乌纱帽,狠狠掷于地上。
“尚书大人便只会欺侮一个重伤不治的人么?我的功力哪怕仅存一成,也断不容你在此叫嚣放肆。”
“好,好!我去找太医,先将你治愈,再来杀你!”
“倒也不必那么麻烦。”我挑眉一笑,转过脸看向身边人,正颜道,“季米,你听好了:现在我将自小所学的内功心法传给你。你学会后,再以我口述的招式与他过招,便是替我好好教训了这裴姓小儿一番!”
季米悟性极高,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已将那套心法贯熟于心。刚劲有余美感不足的少林外家工夫,被他使得花里胡哨。飘飘黑发皑皑白衣,形同沧浪舟飞,无比恣意轻快。我含笑看他,不时出声提点:那小子分明是在耍帅——但看在真的很帅的份上我就无话可说了。
最后一招本叫“周瑜打黄盖”,我却有意说成“白猫钻灶坑。”季米闻我所言,身影一闪,似虚还实绕过裴少颉,一掌打于他的后心。那自视颇高的裴侍郎登时屁股朝天,摔在地上,在那挺白净的一张脸上抹了一嘴的黑泥。随后,又不得不在芣苡楼一众姑娘的抚掌娇笑下,面皮羞红地自个儿爬了起来。
“这顶藤麻乌纱虽无多少斤两,然则上系天子,下悬百姓,间承家邦之重,实不亚于巍巍泰山。尚书大人下一次摘下它前,还望三思。”我用足尖将那顶乌纱官帽轻轻挑起,掷还给他。朝他笑了笑,对着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尚书大人若是不服,何不从此戒了这声色犬马,卧薪尝胆以图雪耻。简森有幸再活数年,定当引颈以待!”
裴少颉凝目而视手中的乌纱,又抬眼瞪我半晌,终是咬牙去了。
“你从来不屑与人置气争胜,为何今日偏与那裴少颉过不去?”
“人活一世,或多或少总会变的。”我伸手去拉季米,嬉皮作脸地说,“我看那裴侍郎模样生得潘安一般,又总缠着少侠不放。心里一时溜醋,难免就要破例争上一争。”
“我只要一句实话。”他甩开我的手,冷冷道。
“好了好了,我说便是。”我连咳了几声,微微一笑道,“其一,裴少颉能文善武,年纪轻轻便已为太子亲信、朝廷重臣,实乃前途无量。只可惜太过骄狂却是致命之伤。倘若他遭此一挫,能戒了这身轻狂好胜的脾性,定然功在社稷、福泽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