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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里,神色漠然地等宣令官吏读完那几道旨意,便拂袖退朝,任由金殿上众人乱作一团。
「枕月,你究竟想怎么样?」
初冬残阳妖艳似血,池枕月红衣黑发,临风飞舞,垫立在宫城最高的飞花阁内,凝神遥望寂寥远方.听到身后人的低声询问,他终于缓慢转身,对池君上冷冷笑:「你还不明白吗?我恨你,今生都不想再见到你。」
池君上被落日里少年冷漠的笑容刺痛了双眼,不解又心痛。「就因为我那次失约?枕月,二哥从前待你如何,你都忘了吗?」
「你不是说过我变了吗?」池枕月笑着举起玉壶,痛饮烈酒。「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你还提从前的陈年旧事有何用?池君上,我是赤骊王,不需要再有人在我身边管着我。」
池君上沉默良久,俊雅的面容随着逐渐深浓的暮色变得深沉起来,忽然道:「那静王呢?」见到池枕月浑身一颤,他涩然笑道:「枕月,你不用瞒我。我离开风华府那段日子里,你身边发生的事,我都知道。」
他踏上两步,紧紧抓住少年战栗的双肩,试图让池枕月镇静下来。「二哥不会再让那种事情发生的。枕月,二哥不能走。我要是不在你身边,以后谁来保护你?」
池枕月淡红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到发白,蓦地使出所有的力气,用力推开了池君上,声音因愤怒而尖锐:「我不用你来保护!」
在他最需要保护的时候,池君上早已放开了手……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他不再看池君上,快步走下飞花阁。
「枕……」池君上还想挽留,可唯有几缕长长黑发从他肩旁拂过,不遗丝毫痕迹。
他独自挺立在飞花阁里,宛如泥雕木塑,任由黑暗将他的身影一点点吞噬……心也随着夜间不断加深的寒气失去了温度。
逃亡在外的那几个月里,他从自己留在京城的眼线处得知池枕月已经被静王染指,乍闻这消息,他几乎发狂。那是他小心翼翼呵护了数年的人,连他也不舍得碰触的珍宝,却被他人捷足先登。回风华府后他不知道有多少次想向池枕月追问详情,却都在最后一刻忍住。
说到底,是他那晚爽约在先。即使池枕月因此对他心生怨恨,转而投入静王的怀抱以求辅佐,他也无话可说。谁让他割舍不下这个紧紧牵动了他所有思绪的少年。他甚至想过,只要池枕月还肯回到他身边,他就不去捅破那层禁忌,也可以强迫自己装作不知道、不在乎。
可眼下,池枕月丝毫不领情,反而拒他于千里之外。他无法理解,他和枕月,究竟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入夜,池枕月浸泡在寝宫偏殿的温泉池中,慢慢搓洗着已经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肌肤。
静王留给他的最后一点痕印,也终于褪散了……他凝视着自己水中倒影,沉思许久,唇角蓦然微扬,勾起个莫测高深的笑容。出了温泉池,擦身,穿衣。
在素色丝质长袍外罩上件雪白狐裘后,他回到寝殿,召来了曲长岭。「替我尽快从宫外弄些毒药来,要最致命又不能痕迹的那种。我不想惊动御医,泄了风声。你也要隐秘行事.明白么?」
曲长岭惊疑不定:「王上要毒药干什么?那个,二殿下那里就有五色无味的毒药,要不卑职去跟二殿下讨些……」他话音越来越低,因为被池枕月眸中的冰寒吓到了。
冷冷地看着这个跟随自己数年的侍卫垂下了头,池枕月才轻啜一口烈酒,让冰冷的酒水直入胸腹,旋即火一样燃烧开来,仿佛要灼伤他的五脏六腑……
他一字一句,用轻柔的声音道:「我要毒杀的人,就是二殿下。」
曲长岭霍然抬起头,满脸的震骇,瞪着池枕月脸上那抹隐隐的笑,眼睛都直了。「王上,二殿下一直都是最帮您的啊!您、您……」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池枕月悠悠摇晃着玉壶,他双颊因酒意透出晕红,眼波却益发清冷,比任何时候都清醒。「那些大臣现在都对我恨之入骨,二殿下不死,那些大臣迟早会拥立二殿下为王,把我赶下台。」
「可是王上,二殿下绝不会来夺您王位的,要抢早就抢了!」曲长岭额头青筋突起,脸憋得通红。「王上您这么做,是自断臂膀。」
池枕月见他脸红脖子粗,淡淡道:「我都不心疼,你急什么?」他笑容一敛,眼里带上几分森寒阴郁。「即使二殿下没有这个心,有大臣们怂恿他,难保二殿下哪天就改变主意了。曲长岭,世间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就像我,虽然不想动手,可还是不得不除掉二殿下。」
他伸指,轻轻一扣玉壶,声清脆。「与其有朝一日,二殿下与我反目成仇,不如我先下手为强。」
曲长岭呆了半晌,神情不再像先前那般激动,看着少年低声道:「王上,您真的下定决心,要二殿下死吗?」
「对!」池枕月笑着拿了酒壶卧倒锦榻,不再理睬曲长岭。
曲长岭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可见状,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劝说,都不可能让王上改变心意,他默默地躬身退了出去,犹听池枕月在轻笑。
琉璃珠帘晃个不停,流光溢彩间,依稀有一点晶亮缓慢滑过池枕月眼角。
曲长岭办事速度很快。第二天早朝后,一个看似亳不起眼的青釉小瓷瓶就送到了池枕月手上。
「里面是见血封喉的剧毒药粉,只要少许,就能夺命。」他低着头道。
池枕月拔开木塞,看了眼里面的淡黄粉末,笑道:「毒药居然还有香味,倒跟花粉像得很。」他重新盖好木塞,拿起手边一封早已写好的请柬交给曲长岭。「把这送去二殿下府上,就说我明晚为他离京饯行,请二殿下去香满楼喝上一杯。」
曲长岭应了,拿着请柬快步离去.池枕月瞧着他背影,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抛着瓷瓶,嘴边,仍是那个莫测深高的笑容。
翌日清晨起竟降了雪。一夜草木尽白。细碎飘零的雪花,直至夜间,仍在簌簌舞。
江边高楼,飞檐画栋,朱红雕栏,隐在冬雪中,烟雨般朦胧。楼上雅间内,烧着暖炉,温暖如春。
池枕月和池君上相对而坐,默默看着对方,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半响,还是池枕月打破了一室的沉寂:「二哥,你就放心离开风华府吧,不用再牵挂我。」
池君上的表情,始终都像窗外飘飞的雪,透骨的阴冷。目不转睛盯着池枕月好半天,才道:「枕月,你真要二哥走?」
池枕月为他斟着酒,等斟上满满一杯才搁下玉壶,平静地道:「二哥,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为枕月做的一切,枕月都铭记在心,到死,都不会忘记。」
「原来你还记得,哈哈哈……」池君上一反常态地大笑起来,语带悲凉,「所以就要我走吗?枕月,你就真的忍心要二哥永远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