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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墨池忙说:“多弄点儿,昨晚回家吃饭,我大伯母还说专卖店里买的那些所谓的土猪肉也不好吃呢。”
杨科笑道:“没问题,哥哥我就住在村子里,想吃什么新鲜玩意儿没有啊,你明天过来,我再给你拎上几只土鸡,自己家养的。包你吃一回想两回。”
秦墨池笑着答应,放下电话的时候,脑子里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刚才那个老人家说的“不要出城”的话。
秦墨池心里忽然就犹豫了一下。
秦墨池电话里说的那位抱怨猪肉不好吃的大伯母,就是夏知年和夏知飞的老娘林唐。林唐以前是中学老师,后来身体不好就退了下来,专心照料老公孩子。秦墨池被人送回夏家的那一年刚满八岁,他老爹夏弘那时候已经再婚,还有了夏知杰和夏知晚两个儿子,根本不想认回秦墨池。林唐跟他大吵了一架,赌气把秦墨池带回了自己家。
这一养就是十多年。
所以林唐和夏智,包括夏知年和夏知飞兄弟俩,在秦墨池的心目中是跟夏家的其他人截然不同的存在。
至于秦墨池的生母,他从来没见过,身边的人也没谁提过她,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再追问。她或者是死了,或者扔下他自己走了,无论是哪一种真相对秦墨池来说都不值得期待。秦墨池小时候眼睛不好,八岁之前基本看不见东西。所以他八岁之前的记忆是非常模糊的,只知道自己住在山里。可是到底是哪座山,他跟谁住在一起,后来又是谁把他送回夏家,他都不记得了。
秦墨池的记忆像是缺失了一段,他所能够回溯的记忆的尽头就是八岁那年的夏天,他被人送回了夏家。他记得那时候的自己非常伤心,而且满心惶恐。他生平第一次来到城市,周围全都是奇形怪状的陌生人,他简直要吓坏了。
或许是这一段记忆太过深刻,秦墨池对别人的态度有种异乎寻常的敏感。他第一次拿到国际大奖的时候,有媒体采访他,称他是完美主义者。其实秦墨池自己清楚,他只是无法忍耐别人对他表现出不满。
这也是十多年过去,他始终无法把夏弘一家当做家人的原因。
大学毕业那年,他拿着林唐的私房钱做创业资金,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却拒绝了夏弘提供的经济援助。这么些年,林唐和夏智一直劝他别跟自己的父亲记仇。但秦墨池到底也没喊过夏弘一声爸爸。连夏爷爷也有些无奈地说他“性子太烈,又爱记仇,睚眦必报。也不知是随了谁。”
秦墨池望着前方路口的红灯,有些出神地想,大概是随了那个把他养大的人吧。可惜都不记得了。
秦墨池很久没想过这些事情了,但是今天遇见的老夫子和他留下的那句没头没脑的话让秦墨池有些心神不定,他总觉得这个老人家不仅仅是找人那么简单。他的言谈举止,尤其是他靠近自己的时候那种透不过起来的感觉都让秦墨池有种隐隐的畏惧。
红灯转绿,车辆缓缓通过这出城的最后一个路口。再往前就是临海市的西区了,西区以前是农村,后来变成了农业科技园区和示范园,再往前就是一座小山,这一带的人叫它八道岭,山不高,山前山后都有人家。杨科的小农场就在半山腰上,院门口还弄来一块石头,上面刻着三个大字:杨家庄。
杨科离婚之后就搬到乡下,承包了一片果园,还养了不少活物:狗、猫、鸡、鸭、鹅什么的。不过这些都是他闲来无事弄着玩的,主要的生意还是玉石珠宝。
秦墨池把车停在门口,还没下车就见院子里一群狗听见动静跑了出来,围着栅栏呜呜叫唤几声又夹着尾巴一个追一个地跑了。秦墨池冲着门柱上方的摄像头摆了摆手,推开栅栏门,顺着彩色碎石铺砌的小路往里走。
靠近栅栏门的几块形状不规则的地被杨科开出来种了些花花草草,再往里走是菜园,杨科搬过来之后还请人开了两口水井,再往里走就是果园。杨科毕竟不是专业果农,果园里种的都是他自己喜欢的水果:樱桃、蓝莓、桃树和零星的几株苹果树。住宅就建在桃林里,是农家常见的那种两层高的小楼,外面围着半人高的石墙,院子里架着石磨,房檐下挂着成串的红辣椒,一只肥胖的黑猫正窝在廊檐下的垫子上晒太阳。秦墨池走进去的时候,黑猫抬起头警觉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从木栏之间的缝隙里钻了出去,一溜烟跑了。
秦墨池心说这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上次来的时候还窝在他怀里吃他喂的小鱼干呢,这才两个月不到,就跟他生疏起来了。
秦墨池走上台阶,推开虚掩的门,“老杨?”
杨科的声音从楼上传来,“这里。”
秦墨池换了鞋,溜溜达达穿过客厅,一上楼就看见书房的门开着,杨科走来走去的正摆弄什么东西。书房的地上摆着几个箱子,有两个外面的密封带都还没拆掉。
“怎么就你一个?”秦墨池好奇。他这屋里藏着不少值钱东西,助理和保镖就住在楼下,很少有只剩杨科一个人的情况。
“都让我打发去村里排队去了。”杨科把箱子推到一边,喘着气说:“人家宰的可是土猪,都不用拿到外头去,村里人自己就分光了,匀不过来,还搞限量供应那一套。我就让他们都去排队了。”
秦墨池乐了,“那我真得谢谢你。”
“又不是光给你一个人的,”杨科斜了他一眼,“我这里还有好几口人呢。”
杨科三十多岁,身材微胖,戴着一副细边眼镜,跟谁说话都和和气气的,看外表不像商人倒更像学者,不过这人不能开口,一开口就会露出一股子痞气来。秦墨池总觉得书里说的“斯文败类”就是指他这样的人。
“东西呢?”秦墨池从包装箱上跨过去,随手翻了翻他桌面上的两个小盒子,偶尔杨科也把样品扔在这里。
杨科从抽屉里拎出一个小袋子,小心翼翼地倒在垫着黑丝绒的盘子里,“最大这颗粉钻不到三克拉,剩下的都是两克拉左右。”杨科强调,“这可是人家多少年千挑万选攒下来的,珍藏哦。”
两颗粉钻,一颗绿钻,一颗黄钻,放在一起确实漂亮。但秦墨池对看到的东西却并不感到满意,“怎么都是切好的?”
杨科忙说:“这不是切的挺好的么?”
秦墨池摇摇头。一颗宝石美丽与否和切工有着极大的关系,即使是同样硬度、同样折射率的宝石,每一颗的色散也是不同的。秦墨池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做这一行的料,他对宝石的纹理光泽有一种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敏锐洞察力,总是能够找到最完美的切割角度。故而看到这几颗彩钻,他心里反而觉得惋惜。再次切割对宝石本身是一种损失,他有点儿舍不得下手。但是接受这样的切工,对秦墨池而言又是一件无法忍受的事。
杨科劝他,“你想啊,这些东西他都在家里藏了好几十年了,那时候的切割技术当然没有现在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