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军坐,说了不必多礼。不说老将军年高德劭,只看您危难之中守卫帝都,难道不值这一杯茶吗?”柳娘亲切让他坐下,请他品茶。
“臣粗人一个,糟蹋了公主的好茶。”孙承宗双手端盏,一饮而尽,如饮美酒。
“茶不过就是让人解渴的,不过世人多会附庸风雅,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茶,便有了许多规矩说法。其实最大的规矩难道不是好喝解渴吗?”柳娘微微一笑,又给他续杯。这次孙承宗只是欠身以示恭敬,没有吓得站起来。
“公主高见。”孙承宗低头道。很多时候,一句话就能扣人心扉。此时大环境重文轻武,孙承宗早年还因不善饮茶受人讥讽“粗鲁”,柳娘明在说茶,又何尝不是再说武将呢。
坤仪公主不曾重文轻武,没有在战事稍歇之时,就准备过河拆桥,且这桥还没过完呢。孙承宗心中一轻,被太子和朝臣折腾得提起来的心悄悄安放,还有坤仪公主呢!
孙承宗笑道:“如今京师在公主治下太平安稳,老臣闲暇,才有观花品茶的乐事。只朝中大臣皆忙忙碌碌,倒显得老臣偷懒了。”
现在这般亲近,柳娘几乎想不起来孙承宗刚见她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天下果然只有利益能联系人,孙承宗这样的沙场虎将,对朝廷忠心耿耿,可他依旧也要“利益”。这利益不是金银珠宝、个人荣耀,而是武将群体的地位提升。只有柳娘这个重视武备的公主能够带给他,太子不行,其他势力更不行。
忙碌?朝中大臣忙的不就是拆了锦宁防线的军饷,用于自己分管的部门。柳娘出宫之前,太子已经和众臣商议妥当,今年给锦宁前线的军饷只有士兵的口粮、俸禄是足额的,其他诸如兵器补给、间谍装备、车马差旅之类的费用统统降到只有原来的三成。节省出来的银子被六部瓜分,这么大的国家哪里都需要银子,先前是柳娘坚持,勒紧裤腰带支援前线而已。现在柳娘不管事了,他们自然要把“补偿”拿回来。有柳娘这位铁血公主镇着,他们倒不敢揣进自己的腰包,只是用来经营自己分管的部门,日后也是自己的政绩,何乐而不为呢。
孙承宗显然也听说了,锦宁防线是他一手缔造的,祖大寿也曾受他的提拔。祖大寿在边关都听说了这消息,赶紧写信给昔日恩师,请他代为周旋。孙承宗能找的第一人就是柳娘。
“老将军精力充沛,我这儿倒有一桩事情麻烦你。”柳娘笑道:“老将军接掌京师安防已久,不知对京师三大营可有打算?”
京军七十二卫,分三大营,五军营习营阵,三千营主巡哨,神机营掌火器,大名鼎鼎的锦衣卫也只是七十二卫之一。孙承宗接手京城防卫之后,五军营上城墙,三千营维护城中秩序,只有神机营“机动”。也就是听候差遣,平日并无具体负责事务。
神机营好歹有这几百年的建制历史,孙承宗也不敢在此关头大大肆改制。孙承宗看了一眼柳娘,神机营不已经被她接管了吗?
“我稍稍训练了神机营,可惜是个军盲,不通军事,还请老将军为我掌眼。”
孙承宗惊讶,难道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坤仪公主居然训练出了一批新兵?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神机营被调走之后再无踪影,大明军制宗旨便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孙承宗为了避嫌并未关注,还以为神机营要成为第二个锦衣卫呢。
毕竟神机营建制虽在,可人员流失严重,火器鸡肋,早就不是太祖、成祖年间的威慑性武器了。
柳娘换了一身骑装,打马往京郊山谷奔去。这里被柳娘圈出,作为练兵之地,练兵都在山谷腹地,声音难以传出,旁人只当公主喜好山川园林,并未引起注意。
山谷之间有河流,沿河两侧是平缓的谷底。第一战,柳娘带孙承宗看火器部队如何应对骑兵冲锋。
这些年对满人的战争一直节节败退的原因之一就是,面对八旗铁骑明军束手无策,只能依靠高大城池打防守战,不能主动出击。火器中最受武将欢迎的是神机大炮之类的防守工具,单人手持的火器,在大将看来就是鸡肋。
柳娘和孙承宗站在高台上,鼓声一响,河谷地带列阵两军就开始了冲锋。嗯,不对,只有骑兵开始冲锋,模拟满人八旗进攻。
只见火器营立刻外围由战车组成,战车上有高高的档板,档板上有空隙,供火器射杀之用。他们手中拿的演习弹打在人、马身上会有大红色颜料喷出,对面的骑兵中弹便只能愤愤停下,打马冲到两侧,这是意味着死了。
当然也有一身大红还拼命往里冲的,下来之后必定被罚。他还振振有词:“老爷这是悍不畏死!受伤流血算什么,只要右手不断,老爷就能砍人。就是头被人砍了,老爷也要冲进去撞死两个鸟人!”
鸟人这是对火器部队的蔑称,因为他们用的火器叫鸟铳。两支对抗部队都曾经是神机营的人,在山谷中练兵被分为了红蓝两色。红军保持神机营本色,依旧用火器,蓝军改习骑兵、步兵,专门克制火器。
这些都是后话的,当此之时,着蓝衣的骑兵在到阵型之前急损失了前面的一大批。等到骑兵冲进阵型,红衣火器营被马碰到了就被视为冲击而死,大多数人遵守规则,也有抽冷子下黑手给马两鞭子,巴不得摔死马背上的蛮子!
常年对抗,打出火气来,免不得互称“鸟人”“蛮子”。
火器营被冲开之后,内里是长矛兵掩护的火器手,马匹对长矛有天然的恐惧,经过多次训练之后,仍旧不能很好的冲锋。因是演戏,长矛用的是软木,一撞就断,马身也裹着棉布,生怕真撞死了人。
即便这样小心,战场上依旧容易打出了真火。每回演习都有伤亡名额,柳娘并未制止,这些死亡之人都按军人阵亡的前例,加以抚恤。
只是一场点到即止的火器营对骑兵战,孙承宗就看得浑身发抖,热血沸腾。他太了解此时战场上最需要什么了,锦宁前线一直防守不攻,就是没有克制八旗铁骑的手段。如今火器营今非昔比,孙承宗仿佛看到了大明军队收复失地,再现当年成祖征服蒙古的风采,如何能不高兴!
“公主殿下!”孙承宗起身抱拳,恨不得请命亲自去前线带兵,千言万语,最先问出的却是:“公主的火器非同一般!”
“老将军慧眼识珠。”柳娘挥手让人送上几只刚才演习中用到的火器,“这是鸟铳,新加了瞄准器,炸膛几率小到千分之一,后挫力更小,不会打一阵就膀子疼,我一女子都用得。”
说完柳娘留把鸟铳搭在肩上,冲着远处树好的靶子连开三枪。片刻之后,看靶的小兵挥旗表示柳娘正中红心。
这么远的距离,这么硬的靶子,这么高的精准度,孙承宗看的眼热,柳娘顺手把新式鸟铳丢给他。亲自试了才知道这枪身有多轻,后挫力有多小,瞄准度有多高!孙承宗喜笑颜开,几乎要不顾脸面讨几支回去了。
柳娘又拿起其中一直三眼铳,这是从成祖时期就一直装备明军的制式火器,两百年未曾改变。后挫力大,容易炸膛,有时候子弹和枪管都合不上。
柳娘把玩着古老的三眼铳,叹道:“这三眼铳也曾立下赫赫战功,当年那么好用的火器,在今人的制造下就变成了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