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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见他持了琵琶端坐园中,都停下手中杯箸,屏气凝神看过来。
辟邪调定琴弦,道:“说起来此乃武曲,正应了景儿,奴婢献丑,为老王爷和大将军一壮军威。不过奴婢指法生疏,但求哪位击鼓相和。”
霍炎风流不羁,好为人前,当即从席中出来,道:“我来。”
辟邪见是他,道声“好”,轻击琴首,泼雨般长轮琴弦,鼓声轻细相和,似乎远山尽头的金鼓骑师奔涌,隐隐引人忧虑,此时琵琶转调放肆大作,百万铁骑扑面而来,鼓声摧残,万众奔走呼号,妻离子散的哀伤,国破家亡的愤恨,令人血脉贲张,双拳紧握,只想奋身杀伐。俄而无声,渐渐似有妃子离别的婉转悲泣,湘水飘雨般泣泣噎噎,绕指尤柔。
众人皆有悲色,只觉肝肠寸断,去意留连。霍炎强忍悲戚,却听辟邪连煞三声,割袍而去般的决断振奋,霍炎一吓之下咬破下唇,犹如剜出心肝的疼痛,顿时精神凛肃,鼓声又起。琵琶与鼓声磅礴飞坠,轰然声动天地,金鼓乱作、刀剑相击、人马纵横,如雷如霆。辟邪神情不动,只在唇边透出一抹锋利冷笑,霍炎却已觉身周杀意陡升,气势冷洌,不由悚然心惊,操鼓颤栗,渐渐落在下风,只有琵琶肆虐妄为,穿云而出的长轮高到颠峰,拟作凄凉胡笳,又顿时被金骑践踏无声。
所谓“单于蹂践死,胡骑溃泄崩”。单于伊次厥脱逃被杀,匈奴父子沙场上相抱而死,中原蹄下血肉翻飞,十七年前塞外漫天烟尘犹在眼前。王举瞠目欲裂,豁然而起,衣袍撕裂尚不自知。
此时突然琴弦峥嵘崩断,仿佛长剑在空中挥过,不知是否斩得敌首,便嘎然而止。满座失色,肝胆俱裂,相顾涕泪无从。满园花雨潇潇而下,摧尽繁华颜色。霍炎弃下鼓槌,掩面归席。
辟邪起身笑道:“王爷,对不住,弄断了琴弦。可这花儿凋零却与奴婢不相干。”
成亲王半晌才道:“与你不相干。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果真是好曲。”
百官皆抚掌称妙,这方彩声大作。辟邪将仆人奉来的牡丹随便掷了,敷衍了几句才算作罢。
王举道:“若非经历战事,如何知道此曲的慷慨激昂?小公公奏得好啊。”
辟邪笑道:“奴婢和师傅学来的,不过觉得好听罢了,哪里知道其中寓意。”
“也罢了。”王举点头,“十几年前大战时,你却还不知在什么地方。”
“是,大将军说得是。”辟邪恭恭敬敬地道。
夜色已深,通臂大烛燃去大半,百官又敬了两位亲王和王举一杯,渐渐散去。辟邪告辞出来,小顺子道:“师傅今天可吓死我了。师傅弹那琵琶时,我还以为师傅要杀人了呢。”
辟邪冷笑道:“我今夜确实想杀人。你可不要惹我生气。”
小顺子闭紧嘴不住点头。
“辟邪公公留步。”王府里奔出来一个内臣道,“王爷请公公稍留片刻。”
辟邪道:“是。不知什么要紧事?”
“王爷问,宫门已经关了,公公宫外可有住处?”
“奴婢大师哥今日不当值,在家住,奴婢正要去叨扰他。”
“这便不必了。”两人身后轻车停驻,伴当打起帘子,成亲王在内端坐,笑道,“上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辟邪道:“王爷操劳了一天,勿以奴婢为意,早些休息才好。”
“上来吧。”成亲王道,“我不累,就是今晚要去。”
辟邪无奈,在他身边坐了,小顺子随侍车后。外面放下帘子,车内只有成亲王与他两人,辟邪垂下双目,端正神色肃然正坐。成亲王看了看他,欲言又止,车内似乎渐渐热起来,成亲王掀开旁边的车帘,向外打量着夜色。“今儿还高兴么?”成亲王漫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