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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道:“朕父皇文成帝每年冬天都来长乐宫避寒,朕倒是好几年才得空来一回。”
“你比你父皇苦多了。”我转眸:“不过我母亲说:乐就是苦,苦就是乐,人生有些许不足,安知非福。对不对?”元天寰不置可否,眼眸更亮了。
“我从这里遥望长安,那座城也是安静的,并不至于乱。”
元天寰一本正经的说:“朕回来了,谁还敢动?皇帝在帝国的每个角落里震慑力该是一样的。朕在柔然传出死讯,让他们每个人震动一番,朕哪里会不察知?不过……”他意犹未尽,我“呀”了声,一只肥壮的松鼠哧溜穿出我的裙摆,转瞬就在雪中逃匿了。元天寰龙颜微愠,小声叱责道:“大胆狂鼠!”我也笑了。
温泉,对元天寰的病,还有上官先生的腿,都会有疗效的呢。
长乐宫内,群臣和内侍黑压压的跪了一片,中山王,七王元旭宗,太傅郑畅等都在,唯独……没有阿宙。元天寰搀扶起中山王,又令郑畅和众臣平身。等群臣都站起来,我才发现谢如雅在人群的后面。人人肃穆如泥塑,唯有如雅对我甜甜一笑。我见到他,总觉得家的气息就近了。等到元天寰从中山王开头,单独召见诸重臣。我便到廊下找寻如雅。如雅和上官谈兴正浓,全不涉及政治局势。如雅怡然道:“长乐宫的梅花,为天下最闻名。我是沾了我家公主的光,不狂写一百首梅花诗绝不罢休。”
上官笑声明快,他手指也染上了淡红梅色:“将来时代,恐怕要数你最风流了。我倒是想快回上官府邸去。我不爱宫梅繁盛,我家的一株老梅,足够容下我的诗兴了……”
我也掺合道:“先生谦逊了。先生运筹帷幄,又哪里是如雅的一点风雅诗心可比?”
上官见了我,微微躬身:“公主过誉了……我不叨扰了,先行告退。”他引袖而去。
如雅望着他的背影:“见上官先生,如有暗香袭来。”
我点点头,低声地问:“我走后,长安城内动向如何?”
谢如雅好像背书似道:“长安城在那段日子里倒是人心惶惶。到处传说皇上危急,且有遗诏,要立五殿下当皇太弟。中山王袖手观望,不发一言。七王每日跟着师傅们读书,谁都不见。文官们常常集会,又不知道都在商量些什么。只有五殿下独当一面,他一边加紧备战,又赞同罗夫人封锁宫内宫外,以他之数千少年军人在首都内戒严。不过,他和太傅等人矛盾重重,双方下僚,在官省也发生几次纷争。”
“纷争?既然只有元君宙一个人在管事,还争什么?”我不以为然,只隐隐宽心:看来阿宙并没有辜负我的希望。虽然庭上已历黄昏,但我心中却逐渐开朗起来。
谢如雅叹息,篾然笑道:“究竟为何?世间人争夺,无非为名为利。五殿下录尚书事,许多事情在太尉府内决定了。都不通过太傅及八座文官,他们自然极为不满。而五殿下为人雷厉风行,又不给权贵们留面子。他为了备战先逼令世家大族交出屯粮。荥阳郑氏,范阳卢氏,首当其冲。京兆杜氏,因为杜昭维竭诚辅佐五殿下,早早就使上缴了的……”
我沉吟道:“皇太弟……有人去兰若寺打开诏书?”
如雅摇头:“没有。五殿下命士兵围住兰若寺,说非常时刻,入此尼庵的任何男人都立刻处斩。”他环视左右:“姐姐,皇太弟才是风波的要害,对不对?”
我拉紧了披风,天公又洒起了银粉。雪落在我的肩上,倒像是灰色的五瓣梅花:“如雅,我的婚期快来了。今儿是腊八,过了正月,春日近在眼前……我走到现在,没有回头路。我要是能生子,就不会存在皇太弟。但我要是没有……也许……会有一个皇太弟的。无非是五,六,七,三中选一。五王是最有能力也最得民心的,且他素为皇帝钟爱。但他一帆风顺,行事锋芒毕露……唉。六王,你也是知道的,他虽不成熟,但心思巧诈。他的王妃是卢氏女,其母杨夫人和外家又鼎力支持他。这次跟随去北方,也是立了功勋的。至于七王,他倒是干干净净,无功无过。常言道:有得必有失。七王虽然老实,但是从中山王等皇族到曦朝的官民,连其几位哥哥,人人都喜欢他……”
如雅皓齿微露,折射雪光。水秀的眉间笼上一道阴霾:“姐姐,古来后妃。纵然专擅上爱,也未必能够生子。但愿皇上万万年。”他犹带舒展的笑容,可音色缥缈,几不可闻:“我临行前,不知为何,母亲说你本该是天下正统的女皇。你当皇后已经是屈居于人了……所以,天下有了皇后……也许不该再有皇太弟的……这半年来,我竭诚皇上,结好五王,不疏六王,以文翰接近七王,但我心里,轻重厉害,时刻都在衡量。”
我曳起裙裾,雪如玉碎。人人道这美少年雅致,他总是笑容嫣然,风流吟唱。可他心思却细密如此。他若长大了,又将有怎样的心思?传国玉玺,有何等奥秘?
鹤唳数声,有人提着灯笼来。我一瞧,原来是六王傍着七王来。如雅自若的欠身而笑,我也望着他们:“两位殿下一起吗?”
他们也还礼。元殊定好像嘴里灌蜜:“如雅又长高了。六哥哥有好多北国的故事讲给你听,你正好拿去做诗!”
如雅道:“我不喜听杀人。”
“哎哟,见了你,谁愿提杀这般的字。来,我和七弟带你去看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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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雪庭心,月冷阑干。夜色空明,逍遥殿暖。
我用刀裁着水仙芜杂的叶子,问长乐宫的总管宦官董肇:“皇上还在和太傅说话?”
“是,就快移驾这里了,请桂宫稍待片刻。”此人一目不存,面空丑陋,但语气温雅。
“辛苦你了。粥要送到上官先生那里一份。行宫内的守卫不可疏忽。皇上身边缺少宫人,你要调些妥帖的人来服侍。”
“遵命。桂宫的侍女已来了几位,现就唤进来伺候您?明日……”
我对着水仙凝神,笑了一笑。董肇突然住口,他剩余的眼,闪着微弱光芒。
这个人怎么了?我心里奇怪。元天寰已步入,董肇恭敬收回目光,默默跪安。
元天寰的脸色平静,我自己盛了一碗热粥给他,也不问郑太傅讲了什么。
“腊八,请你进七宝五味粥。”我说,手上的水仙香气还未散,元天寰的鼻子凑近我的手,神色轻松下来。他的食相,倒很像阿宙,阿宙吃起东西……我心想:阿宙还在长安呢。
为何别人都可以来面圣,阿宙就要耽搁呢?他不怕有人先进谗言?
我看着元天寰吃完,才问:“董总管一只眼睛,倒像是叫人刺瞎的。”
“是啊,他是三十年前从谋反的陈王府被没入宫中的。父皇曾说,董肇的眼睛是他年轻时候不慎弄瞎的。父皇心里后悔,所以一直留他在身边,最为亲信。父皇临终前,特命董肇在长乐总管。父皇当年,常指着他来告诫朕:君王一定要控制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