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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木清嘉将书收入怀中,随岳穹进入里屋,心中大约有点数。
"你可知道皇上昨儿去了成王府,又去了闻府,末了还邀夫人、公主、小王爷去宫里看戏?"
"学生略略知道一些。"
"哦?"岳穹挑眉。
"学生早上听门房说的,说皇上车驾幸过之处,还有人唱歌来着。"木清嘉说得浅淡。
"还唱歌?"这他倒还不知道。
"是。先唱了几句《文王》,后来皇上吩咐那侍从唱了《常武》。"这话木清嘉说得可意味深长了。
岳穹一听这话,并不甚以为奇。皇上的心思,他多少能猜到几分,匈奴的事,麟王的事,她可一直放在心头。只是这"不测不克,濯征徐国"指的并不单是匈奴与麟王的武事吧!他不由对眼前这位学通古今,又内敛藏拙的士子再度深深地看了眼,语意悠长,"清嘉啊,不测不克,敌之狡也,或私结内间,或乘国隙。国之患不在明而在微。你可要好好琢磨琢磨。"
木清嘉一怔,继而有种隐隐地震动,一句"国之患不在明而在微"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激起他深刻的震荡。不在明,在微。那么,什么是微呢?这一个疑问,使得他往后的人生有了一个极微妙的转变,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也明白了自己该说的话,这让他日后的仕途平步青云,没有经历太大的风浪。
"呵呵,这大正月里的就把我叫来,可是要我来收红包哪?"王随依旧不甚正经地斜靠在栏杆上,对于亭中的石凳视而不见。
"我请王兄帮个忙。"孙预笑望着眼前一身随兴不羁的人,目光诚挚。
王随眉宇微微一挑,似笑非笑地道:"公欲取之,必先与之。看来夷州知州是你给免了的?"三司馆无所不知,自然会惹许多出人意料的麻烦。那夷州知州也不知怎么得来的消息,居然找到了他们中的一人,以偷盗罪收监拷问。
孙预并不欲挟恩相求,只淡淡道:"他贪赃枉法,我不过按律办事。"而此中罪证他会收集得如此迅速,当然借助了三司馆在背后推动的力度,两方不过顺水人情,并没有什么利与不利的关系。
王随撇撇嘴,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什么事儿?"能让孙预如此费心请他帮忙的事一定不简单。
"解毒。"孙预语出沉重,眉宇深锁中有些许莫名的心疼,他遍访天都名医,无人有这个能力。
"什么毒?"
"绝尘纱。"
王随微怔,瞧他神色不由有些惊奇,"谁中毒?莫非是伯父。。。。。。"
"不是。"孙预摇首,"这人身份特别,王兄,恕我不能相告。"
"成。"王随点头,"只要这天下有一个人能治,我便把他拖到你面前。"
"多谢王兄。"孙预起身一揖,心头有些激切。
王随看着他极反常的不镇定,一双锐眼瞄了又瞄,这小子今儿怎么了?瞧瞧他,一个堂堂的摄政王,碧落国举足轻重的人物,今天居然在他面前如此激动,一种莫名的深邃与隐约的心疼,连他这样的外人都看得出来了。这样子的孙预都不禁让他怀疑,这摄政王爷是怎么在朝局上混的了!半是戏耍,半是试探,他不由脱口问道:"万一。。。。。。没有这么个人呢?"
孙预神色一凛,早春料峭的寒风刮过脸,竟也像是刮到心一样,极脆弱地一缩,隐隐地痛起来。如果没有这个人,如果没有。。。。。。如果。。。。。。"一定会有,一定得有!"他的话说得极重,不知是要说服王随,亦或是说服自己。
蓦地,有人拍上他的肩,孙预抬头,正对上王随一脸笃定的笑,"当然,一定会有的!至于我么,"他指着自己的鼻尖,"这个苦命的人,将为你远涉天涯海角,于茫茫人海中找到这么个人。"王随脸现悲壮,欲笑不笑的神情惹得孙预心中一宽。但也只有王随自己才知道,这项任务是多么的吃重。绝尘纱呀!这种天下至毒的解毒方法,他真的能找得到么?而万一找不到的话,对于孙预,估计会是一项绝对难以承受的打击了吧?
但王随还是承诺:"你放心吧!五年之内,一定会有个能治的人治好绝尘纱的。"就算找不到,培也培养一个出来,"哦,对了!我这次来你这儿还带了两个想凑元宵热闹的家伙,天都里的客栈爆满,不知可否收容一下?"
"求之不得呢!"孙预高声一唤,"泉伯。"
孙泉立时由亭外的花圃里跑了过去。"三少爷。"
"整理三间厢房出来给贵客居住。"
"是。"孙泉一躬身,立时下去打理。
孙预回身正对上王随的笑,只听他又问,"天都哪儿的梅花最好?"
"最好?"孙预淡淡地一笑,带着点回忆,"能去的只有第二好的梅家坞。"
"能去的第二好?"王随眉梢一勾,飞扬起星星了然,"最好的可是在禁宫?"
孙预回以浅笑,并不说话。
元宵佳节,九衢雪小,千门灯红。整座天都城都扬起阵阵繁闹,连池柳红梅也竞相凑趣,香散梅梢,冻消池面,春信频播。只见那条条街市,飞盖妨花,华灯碍月,人头躜动,俱是片片彩光。远山近水,皆披彩锦,一派火树银花。灯笼火把如列星,一一簇拥而去,如龙如舞;皮鼓铜锣如震雷,镗镗喧嚣而来,如火如荼,竟似无人不带歌舞,无山不带歌舞,无水不带歌舞。脂粉纨绮,香罗飘带,即便村妇山僧,亦所不免。
天都以西的西苑河上,亦是楼船箫鼓,画舫争渡。这西苑河由华河支流涴水北引而入,由甚堤、永堤分为三截,正是由碧落先祖为记念两位孙家的大功之臣而名。此河上段谓之"激浊",中段谓之"扬清",下段谓之"百纳"。此时元宵佳夜,月洒清河,堤带锦星,而河上舟子,峨冠盛筵者有之,小船轻幌者亦有之。盛筵者,有丝竹盈耳,灯火优缓,声光相乱。移舟小酌者,亦有净几暖炉,茶铛旋煮,素瓷静递,好友佳人,邀月同坐,逃嚣里湖。
这段扬清河面原是最宽,水流极缓,船行亦稳,只见这水光点影月色,碎金细银,载着这亦船亦声歌,直往南下,绕过整个天都。远远地,有名妓闲士,浅酌低唱时闻于耳,弱管轻丝,竹肉相发。
"姑姑,那边好热闹呀!"一条彩灯盈室的画船上,明眸红唇,圆脸讨喜的女童晃着身侧一隐在暗角的女子,一双映着灯光愈显白细娇嫩的小手遥点对岸。她似是听到有隆隆不绝于耳的鼓声以及喧嚣不断的人声。
船移灯转,皓月莲步,缓缓把女童身边的人照得无比明艳清晰,一位年及二八的女子清雅娉婷于船头,月白色的缎袄,本是素淡,但映着明灯水影,竟也点金点银,挂珠披霞,恍似神仙中人。那女子盈盈侧首,乌丝偏垂,净撩起无限风情,却又清灵得让人起不了一丝杂念。
"昱儿想去看看?"低婉的嗓音柔柔地荡入人心,语气里虽含宠溺,亦掺有丝丝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