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青年男女把他们看作怪物,称他们为“古人”。虽有“男性的古人”与“女性的古人”之
分,看上去并没多少不同。他们研究数理科学贯通到某一个程度,体质可以自由变化,随时
能够生出八条手臂;如果要下山,人可以瘫倒了成为半液体,顺着地势流下去。阴蒂拉·黛
薇的舞,动的部分就有那样的感觉。她掐着手指,并着两指,翘起一指,迅疾地变换着,据
说每一个手势在婆罗门教的传统里都有神秘的象征意义,但据我看来只是表示一种对于肢体
的超人的控制,仿佛她的确能够随心所欲长出八条手臂来。
第二支舞,阴蒂拉·黛薇换了一条浅色的披纱,一路拍着手跳出来,踢开红黄相间的百
褶裙,臂上金钏铿锵,使人完全忘记了她的老丑。圆眼珠闪闪发光,她是古印度的少女,得
意扬扬形容给大家看她的情人是什么模样,有多高,肩膀有多宽,眼睛是怎样的,鼻子,
嘴,胸前佩着护心镜,腰间带着剑,笑起来是这样的,生起气来这样的……描写不出,描写
不出——你们自己看罢!他就快来了,就快来了。她屡次跑去张看,攀到树上了望,在井里
取水洒在脸上,用簪子蘸了铜质混合物的青液和眼尾描得长长的。
阴蒂拉·黛薇自己编的有一个节目叫做“母亲”,跳舞里加入写实主义的皮毛,很受欢
迎,可是我讨厌它。死掉了孩子的母亲惘惘地走到神龛前跪拜,回想着,做梦似地摇着空的
摇篮。终于愤怒起来,把神龛推倒了,砰地一声,又震惊于自己的叛道,下跪求饶了。题材
并不坏,用来描写多病多灾的印度,印度妇女的迷信与固执的感情,可以有一种深而狭的悲
惨。可是这里表现的只有母爱——应当加个括弧的“母爱”。母爱这个大题目,像一切大题
目一样,上面做了太多的滥调文章。普通一般提倡母爱的都是做儿子而不做母亲的男人,而
女人,如果也标榜母爱的话,那是她自己明白她本身是不足重的,男人只尊敬她这一点,所
以不得不加以夸张,浑身是母亲了。其实有些感情是,如果时时把它戏剧化,就光剩下戏剧
了;母爱尤其是。
提起东宝歌舞团,大家必定想起广告上的短裤子舞女,歪戴着鸡心形的小帽子。可是她
们的西式跳舞实在很有限,永远是一排人联臂立正,向右看齐,屈起一膝,一踢一踢;呛地
一声锣响,把头换一个方面,重新来过;进去换一套衣服,又重新来过。西式节目常常表
演,听说是因为中国观众特别爱看的缘故。我只喜欢她们跳自己的舞,有一场全体登台,穿
着明丽的和服,排起队来,手搭在前面人的背上,趔趄着脚,碎步行走,一律把头左右摇
晃,活络的颈子仿佛是装上去的,整个地像小玩具,“绢制的人儿”。把女人比作玩具,是
侮辱性的,可是她们这里自己也觉得自己是好玩的东西,一颗头可以这样摇那样摇——像小
孩玩弄自己的脚趾头,非常高兴而且诧异。日本之于日本人,如同玩具盒的纸托子,挖空了
地位,把小壶小兵嵌进去,该是小壶的是小壶,该是小兵的是小兵。从个人主义者的立场来
看这种环境,我是不赞成的,但是事实上,把大多数人放进去都很合适,因为人到底很少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