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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安伺候安寝。
十五日是好日子,莲生十点半钟已自起身,洗脸漱口,用过点心便坐轿子去回拜葛仲英。来安跟了,至后马路永安里德大汇划庄,投进帖子,有二爷出来挡驾,说:“出门哉。”
莲生乃命转轿到东合兴里,在轿中望见“张蕙贞寓”四个字,泥金黑漆,高揭门媚。及下轿进门,见天井里一班小堂名,搭着一座小小唱台,金碧丹青,五光十色。一个新用的外场看见,抢过来叫声“王老爷”,打了个千。一个新用的娘姨,立在楼梯上,请王老爷上楼。
张蕙贞也迎出房来,打扮得浑身上下,簇然一新,莲生看着比先时更自不同。
蕙贞见莲生不转睛的看,倒不好意思的,忙忍住笑,拉了莲生袖子,推进房去。房间里齐齐整整,铺设停当。莲生满心欢喜,但觉几幅单条字画还是市买的,不甚雅相。蕙贞把手帕子掩着嘴,取瓜子碟子敬与莲生。莲生笑道:“客气哉。”蕙贞也要笑出来,忙回身推开侧首一扇屏门,走了出去。莲生看那屏门外原来是一角阳台,正靠着东合兴里,恰好当做大门的门楼。对过即是吴雪香家。莲生望见条子,叫:“来安,去对门看看葛二少爷阿来哚,来哚末说请过来。”
来安领命去请。葛仲英即时踅过这边,与王莲生厮见。张蕙贞上前敬瓜子。仲英问:“阿是贵相好?”打量一回,然后坐下。莲生说起适才奉候不遇的话,又谈了些别的。只见吴雪香的娘姨,名叫小妹姐,来请葛仲英去吃饭。王莲生听了,向仲英道:“耐也勿曾吃饭,倪一淘吃哉(口宛)。”仲英说“好”,叫小妹姐去搬过来。王莲生叫娘姨也去聚丰园叫两样。
须臾,陆续送到,都摆在靠窗桌子上。张蕙贞上前筛了两杯酒,说:“请用点。”小妹姐也张罗一会,道:“耐哚慢慢交用,倪搭先生梳头去,梳好仔头再来。”张蕙贞接说道:“请耐哚先生来白相。”小妹姐答应自去。
葛仲英吃了两杯,觉得寂寞,适值楼下小堂名唱一套《访普》昆曲,仲英把三个指头在桌子上拍板眼。王莲生见他没兴,便说:“倪来豁两拳。”仲英即伸拳来豁,豁一杯吃一杯。约摸豁过七八杯,忽听得张蕙贞在客堂里靠着楼窗口叫道:“雪香阿哥,上来囗。”王莲生往下一望,果然是吴雪香,即笑向葛仲英道:“贵相好寻得来哉。”随后一路小脚高底声响,吴雪香已自上楼,也叫声“蕙贞阿哥”。
张蕙贞请他房间里坐。
葛仲英方输了一拳,因叫吴雪香道:“耐过来,我搭耐说句闲话。”雪香趔趄着脚儿,靠在桌子横头,问:“说啥嗄?说囗。”仲英知道不肯过来,觑他不提防,伸过手去,拉住雪香的手腕,只一拖。雪香站不稳,一头跌在仲英怀里,着急道:“算啥嗄!”仲英笑道:“无啥,请耐吃杯酒。”雪香道:“耐放手囗,我吃末哉。”仲英那里肯放,把一杯酒送到雪香嘴边,道:“要耐吃仔了放哚。”雪香没奈何,就在仲英手里一口呷于,赶紧挣起身来,跑了开去。
葛仲英仍和王莲生豁拳。吴雪香走到大洋镜前照了又照,两手反撑过去摸摸头看。张蕙贞忙上前替他把头用力的揿两揿,拔下一枝水仙花来,整理了重又插上,端详一回。因见雪香梳的头盘旋伏贴,乃问道:“啥人搭耐梳个头?”雪香道:“小妹姐(口宛),俚是梳勿好个哉。”蕙贞道:“蛮好,倒有样式。”雪香道:“耐看高得来,阿要难看。”蕙贞道:“少微高仔点,也无啥。俚是梳惯仔,改勿转哉,阿晓得?”雪香道:“我看耐个头阿好。”蕙贞道:“先起头倪老外婆搭我梳个头,倒无啥;故歇教娘姨梳哉,耐看阿好?”说着,转过头来给雪香看。雪香道:“忒歪哉。说末说歪头,真真歪来哚仔,阿像哈头嗄!”
两个说得投机,连葛仲英、王莲生都听住了,拳也不豁,酒也不吃,只听他两个说话。及听至吴雪香说歪头,即一齐的笑起来。张蕙贞便也笑道:“耐哚拳啥勿豁哉嗄?”王莲生道:“倪听仔耐哚说闲话,忘记脱哉。”葛仲英道:“勿豁哉,我吃仔十几杯哚。”张蕙贞道:“再用两杯囗。”说了,取酒壶来给葛仲英筛酒。
吴雪香插嘴道:“蕙贞阿哥(要勿)筛哉,俚吃仔酒要无清头个,请王老爷用两杯罢。”张蕙贞笑着,转问王莲生道:“耐阿要吃嗄?”莲生道:“倪再豁五拳吃饭,总勿要紧(口宛)。”又笑向吴雪香道:“耐放心,我也匆拨俚多吃末哉。”雪香不好拦阻,看着葛仲英与王莲生又豁了五拳。张蕙贞筛上酒,随把酒壶授与娘姨收下去。王莲生也叫拿饭来,笑说:“夜头再吃罢。”
于是吃饭揩面,收抬散坐。吴雪香立时催葛仲英回去。仲英道:“歇一歇囗。”雪香道:“歇啥嗄,倪勿要。”仲英道:“耐勿要,先去末哉。”雪香瞪着眼问道:“阿是耐勿去?”仲英只是笑,不动身。雪香使性子,立起来一手指着仲英脸上道:“耐晚歇来末,当心点!”又转身向王莲生说:“王老爷来啊。”又说:“蕙贞阿哥,倪搭来白相相囗。”张蕙贞答应,赶着去送,雪香已下楼了。
蕙贞回房,望葛仲英嗤的一笑。仲英自觉没趣,局促不安。倒是王莲生说道:“耐请过去罢,贵相好有点勿舒齐哉。”仲英道:“耐瞎说!管俚舒齐勿舒齐。”莲生道:“耐(要勿)实概囗。俚教耐过去,总是搭耐要好,耐就依仔俚也蛮好(口宛)。”仲英听说,方才起身。莲生拱拱手道:“晚歇请耐早点。”仲英乃一笑告辞而去。
第五回终。
第六回养囡鱼戏言微善教管老鸨奇事反常情
接:葛仲英踅过对门吴雪香家,跨进房里,寂然无人,自向榻床躺下。随后娘姨小妹姐抬着饭碗进房,说:“请坐歇,先生来哚吃饭。”随手把早晨泡过的茶碗倒去,另换茶叶,喊外场冲开水。
一会儿,吴雪香姗姗其来;见了仲英,即大声道:“耐是坐来除对过匆来钱呀,第歇来做啥?”一面说,一面从榻床上拉起仲英来,要推出门外去。又道:“耐原搭我到对过去囗!耐去坐来哚末哉,啥人要耐来嗄?”仲英猜不出他什么意思,怔怔的立着,问道:“对过张蕙贞末,咿勿是我相好,为啥耐要吃起醋来哉囗?”雪香听说也怔了,道:“耐倒也说笑话哉(口宛)!倪搭张蕙贞吃啥醋嗄?”仲英道:“耐勿是吃醋末,教我到对过去做啥?”雪香道:“我为仔耐坐来跌对过匆来哉末,我说耐原到对过去坐来保末哉(口宛)。阿是吃醋嗄?”
仲英乃恍然大悟,付诸一笑,就在高椅上坐下,问雪香道:“耐意思要我成日成夜陪仔耐坐来里,勿许到别场花去,阿是嗄?”雪香道:“耐听仔我闲话,别场花也去末哉。耐为啥勿听我闲话嗄?”仲英道:“耐说陆里一句闲话我勿听耐?”雪香道:“价末我教耐过来,耐匆来。”仲英道:“我为仔刚刚吃好饭,要坐一歇再来。啥人说匆来嗄?”雪香不依,坐在仲英膝盖上,挽着仲英的手,用力揣捏,口里咕噜道:“倪匆来,耐要搭我说明白哚。”仲英发躁道:“说啥嗄?”雪香道:“难下转耐来哚陆里,我教耐来,耐听见仔就要跑得来哚。耐要到陆里去,我说(要勿)去末,定规勿许耐去哉。耐阿听我?”